江清欢刚到来成为一个小女婴的时候, 是大饥|荒, 父亲已死,母亲奄奄一息。
她小小一个被母亲护着, 双目所及, 尽是疮痍,那时候从不敢想象自己将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只希望不要被那些饿得丧失人性的人发现她, 吃了她。
后来, 聂小凤路过,她被聂小凤所救。
从此,她有了师父,有了一个叫冥岳的家。
师父的身世很坎坷, 师父的经历也很让人唏嘘。江清欢在冥岳的时候,觉得师父是自己最亲的人,所以什么事情都希望师父能高兴开怀。
即使她的师父聂小凤,不是所谓的武林正道, 是别人口中的妖女。
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被师父所救,被师父所养,就连一身武艺, 也是师父传授的。
江清欢只恨师父对她没要求, 若是师父想要,别说罗玄那个家伙藏在血池里, 就是埋在地里, 她也要挖地三尺将人给挖出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心里只会觉得师父最可亲, 师父最可信。
直到她遇见了黄药师,一开始的黄岛主也不是那么好惹的,江清欢至今还记得在牛家村东边的那片桃花林中,要每天早起给黄岛主扫地做饭的日子。
那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如今这样跟黄岛主平静相处的日子。
江清欢望着前方那眉目俊朗的男人,眉眼弯弯,笑问:“我如今看着像是很烦恼吗?”
黄药师看了她片刻,然后轻笑:“清欢,你的心事并不会写在脸上,可我认识你的时日并不短。”
时间不短,一年半的时间,但足以酿成相思。
江清欢听到自己的名字再度被黄岛主念出来,微微一怔。
其实黄岛主真正会喊她名字的次数寥寥可数,平常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蹦蹦跳跳地跑去黄岛主的桃花居,或是去问他讨丹药,又或是去请教他旁的事情。
每次她才靠近,黄岛主那冷冷清清的声音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响起,名字也不喊,就问你又有什么事。说得好像她就是个给他没事找事的人一般。
但江清欢觉得黄岛主面冷心热,丝毫不在意,经常是撒娇带卖萌怎么讨好怎么来,极少有被拒绝的时候。
黄岛主对她而言,是特殊的。
可这种特殊,特殊到这么程度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时候沈浪和白飞飞在前厅秀了一把恩爱,弄得江清欢如今见到黄岛主,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是黄岛主这样的人,动情起来的时候,会是怎样的。
黄药师看着离他几步之遥的江清欢怔怔地看着他,那双平常总是透着几分狡黠的凤眸,此刻带着几分迷茫神色,不由得剑眉微挑了下。
黄药师:“怎么了?”
黄岛主的话让江清欢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笑着说道:“没怎么,就是忽然想起来,黄岛主至今尚未婚配,难道就没有心上人吗?”
黄岛主一听江清欢的话,俯首,那双桃花眼径直看进她那双秋水般的凤眸里,随即,眼角一挑,“为何忽然好奇此事?”
江清欢:“洪七哥哥也有一个心上人表妹呢,黄岛主文韬武略,东海桃花岛之名传遍天下。旁人都说,黄岛主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黄药师听江清欢的话,就觉得她肯定后面还有话。
江清欢偏头,几缕头发就顺着她的动作滑到了肩上,只听得她笑问:“黄岛主这些年来四处游历,难道就不曾对哪位姑娘心生好感吗?”
黄药师闻言,先是微微一怔。可黄岛主虽然孤傲清高,却并不是什么不解风情的木头,哪能不知道眼前这姑娘的心思。
黄药师:“怎么无端端就关心起我了?”
江清欢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只是想到朱爷想将朱七七许配给沈浪之事,若是昨日朱富贵见识到黄岛主的风采,说不定事情便会不一样呢。”
黄药师一听,顿时心生不快,“你想说什么?”
江清欢话一说出去,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她本想说要是朱富贵见到了黄岛主,说不定就直接想将朱七七许配给黄岛主而并非是沈浪了。可这么一说,黄岛主可就不只是生气了,说不定十天八天都不睬她的。
黄药师盯着江清欢,拂袖转身,正要离去的时候衣袖被人揪住了。
“我错了,你别生气。”
黄药师低头看着那只揪着他衣袖的手,修长的手指就跟削葱根一般莹白。每次她惹恼了他,认错认得比谁都快,可到底内心有没有真的悔过,一概看心情。
男人的目光缓缓上移,对上她的盈盈双目。
“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江清欢眨了眨眼。
黄药师看到她的模样,觉得她真是惯得不能要了。他冷哼了一声,将衣袖从她的手里抽出来,然后扬长而去。
江清欢看着自己空空如是的手,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好像是她认识了黄药师这么久,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发脾气。
江清欢头皮一阵发麻,自作孽不可活,她觉得这回自己麻烦大了。
就在江清欢觉得自己麻烦大了的时候,梅绛雪已经回到了西厢。
她从知道了聂小凤的另一个女儿手臂上的字就是绛字之后,整个人好像就恍恍惚惚的反应不过来。
“可真巧,那个字和师姐的名字一样呢。”
江清欢的话再度在她的耳畔响起,梅绛雪眉头微蹙着,随即缓缓走进了自己的房中。
或许是她太过多心,她总觉得江清欢好像知道了什么,与她说的话稍微有心一点,都会觉得江清欢意有所指。
梅绛雪将门掩上,整个后背靠在木门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低头,撩起了自己的衣袖,看着那个殷红的“绛”字,原来她真的是师父的女儿。
她曾以为自己的父母双亡,自己只是一个孤儿,后来是师父见她可怜,收养了她。
或许许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师父收养她,也是上天注定的。就是,不知道师父知道她的身世后,会是什么样。师父会激动吗?
梅绛雪手指摸上那个字符,想着这些年来在冥岳的一切,这一年来自己在中原和小师妹江清欢经历的种种。她从前还会为了师父是正是邪而纠结,可如今好像觉得正邪都并不是那么重要。
人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珍惜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吗?
梅绛雪到底是个心性聪慧的女子,加上这一年多来与江清欢亲近了许多,耳濡目染,许多事情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过于拘泥世俗。或许说,冥岳之主聂小凤,此生所教导出来的徒弟,就没有拘泥于世俗的。
梅绛雪想,等师父来了中原,就跟师父坦白自己的身世吧。
辗转反侧,谁又曾料到,原来与自己血脉相连的母亲,就是自己的师父?
只见房内的姑娘低头,嘴角微微扬起。
原来她不止有了母亲,还有了一个妹妹。
真好。
很多事情,尚未面对的时候,总是想得太多,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反而却不再纠结。梅绛雪想明白了之后,就开了房门打算去找江清欢,谁知才打开房门,就看到江清欢低着头,若有所思地从她眼前晃过。
梅绛雪:“……”
终于还是没忍住,她看着慢悠悠地晃过去的江清欢,问道:“清欢,你怎么了?”
江清欢抬头,看向梅绛雪:“我没事,我是在想事情。”
梅绛雪:“你是在想仁义山庄的事情吗?”
江清欢莫名其妙:“我想仁义山庄的事情做什么?”
不过就是收留一个朱七七,朱富贵想让她留,那留就是。就凭朱七七那点小能耐,让白虎去看着她都算是大材小用。早知道就把三只鹦鹉带来了,朱七七那么聒噪,可以让关二哥它们天天跟朱七七吵架。
梅绛雪也有些不解:“可你刚才看着好像心事重重的感觉。”
想到自己不小心惹毛了黄药师,江清欢忍不住撇了撇嘴,那已经不是心事重重的问题了,而是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黄岛主愿不愿意睬她的事情。
可这些事情,就没必要跟梅绛雪说了,于是江清欢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改口,一本正经说道:“可不就是在想仁义山庄的事情么?冥岳一旦搅和进这事情里,就难以脱身。我倒是不怕麻烦找上门来,就是担心日后师父知道了,要责怪我胡闹。”
梅绛雪听了江清欢的话,忍不住笑了出声,“说到底,你其实还是在帮朱七七。师父从前在冥岳的时候,时常将你赶出门去,要你日行一善。你自从离开了云南之后,已经忘了这事情许久了吧?要是师父到了中原来,定然第一件事情就是问你这一年是否有坚持日行一善的。仁义山庄这次的事情,师父问起,你就说是日行一善就好了,师父一向疼你,定然舍不得怪你的。”
江清欢看着眼前梅绛雪的模样,她好像是瞬间放松了许多,眉目舒展,笑起来的时候,好像都比之前更动人。
江清欢:“师姐如今看起来很不样。”
梅绛雪:哪里不一样?
江清欢脸上带着笑意:“哪里都不一样,感觉师姐好像是放下了什么心头重担一般。。”
梅绛雪没有否认,“嗯,我就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想明白了,才知道原来许多事情,不过是作茧自缚。”
江清欢听梅绛雪这么说,再想想她不久前跟梅绛雪说师父的两个女儿手臂上分别刺着什么字的事情,大概是她确定了自己的身世,也想明白了自己该要怎么做吧。江清欢见梅绛雪不再纠结,心情也变得有些轻快。
黄岛主生气了,没关系的,放两天再去哄好了。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师父的两个女儿好像都找到了,下一步应该就是她们会不会跟师父相认的事情。江清欢觉得以梅绛雪如今的模样来看,她要跟师父相认是早晚的事情,至于陈玄霜,江清欢觉得目前应该是没什么把握的,因为谁都不知道陈天相到底是怎么培养陈玄霜的,万一陈天相从早到晚就再跟陈玄霜唠叨说冥岳之主聂小凤多坏多坏,那事情可就比较棘手了。
比黄岛主冷脸发脾气,还要棘手好多。
朱七七一大早起来,先是被江清欢的白虎吓了一会儿,后来沈浪和白飞飞一起到了清风斋,又被气炸,想要出门,白虎大摇大摆地在门口趴着,那双虎目轻轻扫她一眼,然后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
朱七七:“……”
没办法,只好乖乖地在清风斋里转悠,可她也不想回去西厢看到江清欢,只好往相反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刚好遇上憋着一肚子闷气的黄药师。
男人板着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周身的气场都是冷冰冰的,可朱七七生来就不知道怕字是什么写的,看到了黄药师,愣了一下,却并未避开。
她有些好奇地看着迎面而来的男人,与沈浪相比,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是长得好看多了,一身冷清禁欲的气质。
黄药师看到了朱七七,眉头微皱了下,却并未停顿,径自往前走。
朱七七:“……”
朱七七:“喂,你就这么走了吗?”
从来没有人像眼前这个男人这样,对她视若无睹。不是朱七七吹牛,从小到大,说她长得漂亮的人不计其数,更有不少人见到她就移不开眼的,即便是沈浪,口口声声说配不上她,可初见的时候,那眼里闪过的惊艳也是骗不了人的。朱七七对自己的容貌,可以说是非常有信心的。
黄药师却好像是没有听见她说话一样,脚步不停。
朱七七抿了抿嘴,她一早上受的窝囊气比从前八辈子受的还要多,可真是受够了。她伸手从旁边的树枝上摘下了一个果实,朝黄药师的后背扔过去。
男人的背后好像是长了眼睛一眼,那果实尚未飞到他身后,就已经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她的膝盖蓦地一软,整个人就差点跪倒在了地上。
朱七七惊呼了一声“痛”,弯着腰揉着膝盖,大声朝黄药师的背影喝道:“你给我站住!”
黄药师终于回头,目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朱七七被他那一扫,心头都有些发颤,可她脾气也是服软不服硬的,看到黄药师那冰冷又无礼的态度,站了起来,“刚刚是不是你暗算我?”
黄药师看她那一副刁蛮的模样,眉头微皱,“你是朱七七?”
朱七七一听,脸上染上了几分得意的神色,她就知道不会有人不认得她。
“对啊,我就是朱七七。”
黄药师看着她那带着几分骄傲得意的笑容,冷声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不与你计较,你最好马上离开。”
朱七七一愣,抬眼看向黄药师。这跟她想象中的场景差得有点远,她以为黄药师知道她是朱七七之后,会马上改变态度,即使不是阿谀奉承讨好她,至少也会客气一点,谁知他竟然直接出口赶人。
黄药师:“收留你的是冥岳的四姑娘,她住的地方是西厢。这是东厢,你走错门了。好走,不送。”
男人话说完,便懒得再与朱七七啰嗦,直接扬长而去。
一边走还一遍盘算着,回头等江清欢再来找他的时候,得拿这事情让她割地赔款。
她平时在两人之事上装糊涂滑不留手的就算了,方才在开玩笑的时候,竟然还想拿他和朱七七开玩笑。
黄药师觉得平时真的是对江清欢太过纵容,才会让她得意忘形,真以为自己可以上房揭瓦了。这次必须得跟她把事情给说清楚了,不然那姑娘还真以为她能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