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陶沝拧眉苦思之际, 那位十四阿哥显然已经下定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心, 他直接将陶沝拉进自己怀里, 极其用力地抱紧, 跟着声音沙哑地在她耳畔低低留下一句“你等着爷!”,说完, 便重新松开她, 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陶沝站在原地呆了半晌, 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要去拦他。结果等她追出房门, 院子里却早已没了对方的身影。
见此情景,陶沝当即用力地跺了一下脚,正要继续追出院去,原本站在院中的那位钮钴禄氏却先一步拦住她:“小桃子, 你这是要去哪儿?你忘了, 四爷先前才交代过,不许你出去乱跑的!”
“我不是乱跑, 是想去把十四爷追回来……”陶沝急急地向她解释, 语气明显有些激动。
因为如果此番真的让十四阿哥前去打头阵, 那几乎就等同于坐实了她的确就藏在他身边一事,如此,四阿哥被怀疑的几率也相对提高了许多,但如果换作是太子前去打了头阵,那么十四阿哥能解释的余地也就大了许多, 而她被藏在四爷府的曝光率也会大幅降低。
但钮轱禄氏显然是误会了陶沝的意思, 加上她和十四阿哥两人刚才在房里说话的时候亦是关着门的, 因此钮钴禄氏还单纯地以为两人之间只是因为某事拌了嘴,陶沝惹得十四阿哥不高兴了,所以才会如此着急地想去道歉挽回——
“小桃子,你也别急,凡事也不急于一时——”她好整以暇地软语安慰陶沝,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反正有你在这,那位十四爷肯定还会再来的!”
“不是的,你误会了,这是因为……嗯,不是那种事,而是……”见她这么说,陶沝知道她定是想歪了,本能地就想要解释,但因为当中涉及的机密太多,她一时也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脸颊亦是因此涨得通红。
而见她此番前言不搭后语,又是一脸泛红的模样,钮钴禄氏那厢显然更加应证了自己的猜测:“你别担心,那位十四爷从以前就一直很喜欢你,绝对不会因为你说错一两句话就跟你置气的——”她说着,就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又顺口补上一句调侃,“他先前可是当着万岁爷和太子爷的面想要求娶你做侧福晋的,哪有可能会这么轻易死心啊……”
“你说什么?!”
她此语一出,陶沝顿时有些惊讶,而钮轱禄氏那厢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第一时间闭紧了嘴。但这已足以让陶沝从她这句话里判断出,对方已经知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陶沝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犹豫试探:“四爷知道你知道吗?”
她这话尽管问得不伦不类,但钮轱禄氏明显是听懂了,脸色也变得有些尴尬,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日四爷把你从外面抱回来的时候,就把你是绛桃姑姑的事情告诉我了,不过他说,你已经记不起以前的事了,所以,让我不要在你面前随便提起此事……”
陶沝没说话,她大概能理解四阿哥的做法,无非就是想让钮轱禄氏帮忙看着她,不要让她到处乱跑,九阿哥那日能找到含薇苑来,十四阿哥的“主动引路”自然是一个方面,但另一个方面,也说明这间四爷府里绝对有九阿哥安插的眼线。如果她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去拦阻那位十四阿哥,就算十四阿哥能被她拦下,但她自己却极有可能在人前暴露,这样似乎更加得不偿失。
“那……钮钴禄格格能帮奴婢去拦住十四爷么?此事事关重大,绝对不能让十四爷去,会破坏四爷的计划的!”
这样一想,陶沝觉得她有必要拜托钮轱禄氏为她跑这一趟,但听完她提的这个要求,钮轱禄氏的表现却明显有些迟疑不决——
“可,可我毕竟是四爷的人,这段时间又一直在院子里装病,如果就这样当众跑去追十四爷的话,搞不好会被人传闲话的吧?”
陶沝被这话反问得一噎,她的确没考虑到这一点,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那……能不能拜托你去找四爷,让四爷帮忙拦住他呢?”顿一下,“因为这件事十分紧急,又是跟奴婢息息相关,不能随便找丫鬟或小厮去传话,所以,就只能拜托钮钴禄格格你了——”
尽管钮钴禄氏这会儿仍旧心存疑惑,但她也能听得出陶沝话里的急迫和重要性,所以她最后还是咬牙答应了陶沝的要求:“好,那我就帮你去找四爷说明情况,但你得乖乖待在房间里……”
“没问题。”陶沝当即连连点头,状如小鸡吃米。
钮轱禄氏见状又仔细叮嘱了她几句,这才匆匆离去。而陶沝则忐忑不安地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院外敲门,陶沝以为钮轱禄氏这么快就回来了,当即飞也似地跑去开门,结果门一开,站在外面的却是一名不认识的小厮,低着头,手里还端着茶水和点心——
“你是?”陶沝眼带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她之前似乎并没有在含薇苑里见过他。
而对方闻声也跟着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陶沝一眼,复又低下头,将手里的茶盘直接朝陶沝递了过来:“这,这是四爷让奴才送来的……”
原来是四阿哥院里的奴才啊,难怪她不认识!
陶沝听罢松了口气,接过茶盘正要转身往里走,结果还没走几步,后颈处却冷不丁挨了一记手刀,她当场摔倒在地,直接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陶沝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塞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耳边有特意压低的说话声说来,但她只听到了“九爷”、“木桶”、“出城”这几个词,跟着就彻底失去意识了。
*** ***
再醒来时,陶沝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内的软榻上,马车这会儿是停着的,但车厢里却并没有其他人。
陶沝强撑着从榻上坐起身,好奇地四下打量。她这是在哪里?究竟是谁把她弄到这里来的?
正想着,马车的车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率先从外面传了进来,而且这股药味闻起来有几分熟悉,应该就是她先前待在那位九阿哥身边时每天被强迫喝的中药的味道。
紧接着,一抹熟悉的孔雀蓝便随之印入了陶沝的眼帘——
是九阿哥。
他大步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药看上去应该是刚刚熬好的,正往外冒着热气。
见此情景,陶沝不由地愣在当场,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没想到自己会再度落入这位九阿哥手里。看来先前那个来送茶点的小厮一定有问题,应该就是这位九阿哥安插在四爷府的眼线。
大概是没料到陶沝会醒得这么快,九阿哥的神情先是一滞,跟着便突然变了脸色,并从鼻子里叱出一记冷笑:“看来你在四哥府里过的不错!”停了停,许是见她没接话,语气又莫名添上了一分狠戾,“……至少,还没死!”
闻言,陶沝立刻抬头一眨不眨地盯住他手里的碗,并没有因为他的这记冷嘲热讽而流露出任何愤恨的表情,反而还一脸认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是挺不错的,至少不用每天喝药!”
她此语一出,九阿哥端着药碗的那只手当场一抖,脸上原本满是嘲讽的表情也跟着一僵,但下一秒,便悉数化为了熊熊的怒火——
“你还要跟爷装到什么时候?”
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那只药碗重重地搁在一旁的矮桌上,然后径直上前,揪住陶沝的衣领向上提,并冲其狠声质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又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病?”
鉴于这个姿势略为尴尬,陶沝也只能被迫仰起脸,近距离地望着对方的那双桃花美眸,轻声开口:
“如果奴婢说,奴婢至今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九爷您信吗?”
听到这话,九阿哥直接“哼”了一声,揪住陶沝衣领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说辞。
陶沝倒也不气馁,又继续接着自己的话往下道:“……不过,奴婢身染重病的事,奴婢在四爷府里时倒是听他们提过,因为奴婢之前在四爷府里晕倒过一次,他们说,只有太医院的孙院使和一位已经失踪的刘太医才知道如何替奴婢开方治病……”
“他、们?”九阿哥没有错过陶沝话里的细节,“你说的‘他们’,除了四哥,还有谁?”
陶沝被他这话问得当场一噎。虽然她一点都不想将四阿哥牵扯进来,但她既然是在四爷府里被人发现的,四阿哥肯定脱不开干系,既如此,那她干脆就弃一保一,不要再把那位十四阿哥也一起牵扯进来了吧?
“……自然是钮钴禄格格……”
陶沝小心翼翼地回答,但可惜的是,九阿哥看起来似乎仍不肯相信她给出的这个说法——
“那在此之前,究竟是谁把你带到四哥府里去的?”停了停,又冷声补充一句,“是四哥自己?还是……十四弟?”
“……”陶沝被他问得再度噎了噎,而后努力用最平静的语调回答,“其实奴婢也不清楚,奴婢那日里是在回房的途中突然被人从背后打晕的,等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四爷府里了,至于到底是谁带奴婢去的,奴婢真的没瞧见……”
许是因为她说这话的神情和语气均十分诚恳,加上逻辑也清晰在理,九阿哥这次倒是表现得半信半疑,“那……你待在四哥府邸的时候,十四弟他难道没去看过你?”
“有——”陶沝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跟着便大方承认了,“不过确切的说,十四爷他并不是去看奴婢的,而是去给钮轱禄格格送礼的,好像是他的那位嫡福晋托他带给钮钴禄格格的,前后送了两次,奴婢怕被他发现,所以每次都藏了起来……他应该并没有发现吧?”
她这话算是变相应证了四阿哥当日对九阿哥说的那番话,后者的脸色也终于慢慢缓和起来——
“那四哥呢?他还跟你说过什么?”
陶沝想了想,果断地冲九阿哥摇了摇头:“奴婢在四爷府的时候都是待在钮钴禄格格身边的,除了奴婢上回晕倒之外,并没有跟四爷说过几次话,甚至都没见过他几次……奴婢觉得,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希望奴婢待在他府中……”
“是吗?”九阿哥听罢微微愣了愣,像是在思考陶沝这句话的真实性。然而紧接着,他的目光便落到了陶沝的右手腕上,脸色再度巨变——
“这条手链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已经见过太子了?”
陶沝循着他的视线落到了那条戴在自己右手腕处的红豆手串上,愣了愣,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下意识地反问道:“你知道这条红豆手串所代表的涵义么?”
陶沝发誓,她问这个问题的本意只是想验证太子那晚对她说的是否是真话,但九阿哥接下来的反应却像是被触到了逆鳞,只见他恼羞成怒地用单手钳住了她的下巴,从喉骨发出的声音更是冷薄彻骨——
“涵义?还能有什么涵义?左不过是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私相授受的证据罢了——哼,红豆相思,爷倒要看看,你们两个究竟能相思到什么时候……”
他一口气忿忿说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放弃了掐她的动作,直接起身恨恨地甩袖走了出去,而且经过矮桌时,顺便把他刚才端进来的那只药碗也一起带走了,还“嘭”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车厢的厢门。
紧接着,陶沝便听到马车外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瓷器砸在地上摔碎了。她有些意外这位九阿哥今次的反应为何会如此激动,不过看样子,他似乎也不了解这条红豆手串的真正涵义。
虽然九阿哥怒砸药碗的举动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但很快,马车又重新启程了。
九阿哥没再上车来,陶沝独自在车厢内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偷偷掀帘看向窗外——
外面是一队穿着护军甲胄的八旗骑兵,人数不少,行进的步调甚是整齐、一致,看上去像是在赶路。陶沝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回想起那位九阿哥目前还有任务在身,要赶去翁牛特给和硕温恪公主送殡。她迅速扫了一圈,没有在骑兵队伍中瞧见九阿哥的身影,不过在距离她前方不远处还有另外一辆马车,只是无论是大小还是装潢,都明显比她现在所乘的这辆马车稍逊一筹。
她想,九阿哥应该就在那辆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