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让曹辛带人跟我们一起去找吧?!”
她这句话其实带着试探的意味, 双眼也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籽藤的眼睛,但令她意外的是,籽藤听到她这个提议后,眼神并无任何波动, 脸上也无半点异色,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难道他也是无辜的?
陶沝心里虽有疑惑, 但还是第一时间找来了曹辛商量,而曹辛对于籽藤此番的突然造访也同样心存疑惑,不过对方既然提供了线索,哪怕是所谓的诱饵,也总要比毫无头绪地瞎找要好上许多, 所以曹辛思考再三,最后也赞同了陶沝的提议,带上侍卫随籽藤一起去塞湖找人。
一群人从芝径云堤一路找到了冷香亭附近,但因为已经入夜的缘故, 眼睛能看搜寻到的范围比白日里要缩小许多, 即便打着灯笼,效果也不明显,所以一圈找下来之后, 仍旧一无所获。倒是在经过冷香亭的时候,陶沝发现有三个身影此刻正站在亭子当中, 其中有两个人和她一样穿着湖绿色的宫装, 是标准的宫女装扮, 但因为全都低着头,所以看不清脸,而另一个人的脸则是陶沝熟悉的人,宁儿。
虽说宁儿先前耍手段诬蔑她一事已经被她当众拆穿,那位康熙皇帝也因此晾了宁儿好几天,但宁儿显然也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主,前日里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法,又重获康熙宠幸,不过在有了一次前车之鉴后,康熙皇帝对她的宠爱也多少不复先前,就连这次去围场狩猎也没有带上她。
见陶沝领着众人经过,宁儿也立刻起身走到亭边,语带冷笑地冲她开口:“方才见堤上一片灯火通明,本贵人还以为是谁大半夜地不睡觉,跑来此处嬉闹,却不想竟是绛桃姑姑……怎么?难道是因为太子爷不在,绛桃姑姑孤枕难眠,所以才找了这么一大群人陪你胡闹?”
陶沝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之意,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朝她翻了个白眼,但面上还是规规矩矩地答道:“回宁贵人的话,奴婢是因为有人发现了刘太医的行踪,所以才会带人出来四处搜寻线索的……若是因此扰了宁贵人赏湖的兴致,还请贵人见谅!”
“是吗?”闻言,宁儿那厢微微一牵嘴角,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看来宫中传闻绛桃姑姑和刘太医两人之间交情匪浅,此事果然不假……”顿一下,又半真半假地接上一句,“也难得太子爷如此大度,不会因此多想,若换作旁人,怕是早就怀疑姑姑和刘太医之间另有私情了……”
她最后这话说得相当耐人寻味,也让陶沝有种想要拍死她的冲动,但碍于对方眼下的身份,陶沝终究还是没有当场发作,只云淡风轻地接茬:
“清者自清,太子爷是明白人,自是不会因为这些无聊的八卦传闻而怀疑奴婢的……”
“是吗?”宁儿笑得更加意味深长,“看来太子爷对绛桃姑姑还真是一往情深,只是不知,这样的一往情深又能维持多久……”
陶沝再度在心里狠狠白了她一眼,嘴上却若无其事地接道:“如此,还真是有劳宁贵人费心了,如果宁贵人没有其他什么事,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就在陶沝准备转身走人的时候,宁儿突然出声唤住了她,语气颇为怪异,且莫名透着一种阴冷的味道:“本贵人还有一件事想单独和绛桃姑姑聊聊……”
陶沝滞了滞,很想回答说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和她单独聊,但宁儿却是边说边朝她走了过来,然后在她近前停步,一字一顿地语出犀利:
“难道姑姑就不想知道那位刘太医的下落吗?”
她此语一出,陶沝当场一怔,包括跟在她身旁的曹辛和籽藤两人也同样露出一脸疑色。
而宁儿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因为本贵人这里正好有一条关于他藏身之处的线索,不知绛桃姑姑是否想要听一听?”
“你这话是何意?”陶沝才想要转身走人的念头被立即掐灭,看向宁儿的眼神也多了一丝警惕和探究。
“绛桃姑姑这会儿不是在找刘太医的下落么?”宁儿脸上的笑容虽有些虚浮,但一双杏眼却意外透出点点精光。“本贵人刚才正好在这里窥见了一幕画面,也不知是不是和刘太医有关,如果绛桃姑姑想听,本贵人也不是不可以知无不言……”
陶沝沉下脸:“你到底想怎样?”
“本贵人刚才不是说了吗?本贵人只想和绛桃姑姑单独聊聊——”
“……”
陶沝这次没有立即吭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宁儿今晚会出现在冷香亭并非巧合,包括她此刻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
她相信米佳慧这次莫名其妙的失踪应该和宁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为米佳慧之前一直在暗中追查宁儿当日在库房内所使用的迷香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倘若她此举被宁儿发现,那么反过来被宁儿所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
即便陶沝心中有这种猜测,但宁儿眼下的身份毕竟还是康熙皇帝的贵人,以她的身份,还没法对宁儿严刑逼供,万一对方咬死自己是清白的,那她到时候不仅什么线索都问不出来,而且还会被康熙皇帝扣上个“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而见她一直沉默,宁儿那厢也给出了最后通牒:“绛桃姑姑考虑得如何了?”
“好!”本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陶沝咬牙冲她点了点头,“既然宁贵人如此要求,那奴婢也却之不恭,就陪贵人单独聊聊吧……”
既然对方的意思摆明了要单独留下她,那她倒也想要瞧瞧,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然而还不等她话音落下,一旁的曹辛却已抢先一步出声:“桃子姑娘,这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陶沝镇定自若地接过他的话茬,“你放心,你们这么多人都看到是宁贵人把我留下的,若是宁贵人真想对我不利,太子爷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她这话虽然是对着曹辛说的,但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宁儿的脸上。
而后者听到这话的眼神则是微微一动,跟着便再度笑了起来:“绛桃姑姑说得是,现如今是个人都知道姑姑在太子爷心中的地位,还有谁胆敢打姑姑的主意?本贵人无权无势,断不敢得罪太子爷的——”说罢,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站在陶沝身边的曹辛,笑得格外诡异,“曹侍卫若是真的不放心,大可以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亲眼瞧着,若是本贵人待会儿有什么不当之举,曹侍卫也赶得及前来救人……”
陶沝直觉她这话说得有些古里古怪,但细想一遍,又觉得似乎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她转头朝曹辛下令:“既然宁贵人也这样说了,那就辛苦曹侍卫先带人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吧!”
见她如此坚持,曹辛尽管仍有些担心,但还是依言应声道:“既如此,那就请姑娘自己小心,卑职会在这附近走动,姑娘待会儿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大声唤卑职的名字即可!”
“嗯!”陶沝感激地朝他点点头,目送他带人离去。而籽藤那厢也在深深地看了陶沝一眼之后,随曹辛一起离开了。
待曹辛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宁儿的声音也再度响起,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嘲讽:“绛桃姑姑倒是放心这些奴才,你就不怕他们对你有异心么?”
陶沝先是一愣,旋即便面不改色地加以回击:“倘若他们敢对我不利,太子爷也同样不会放过他们——”
“呵——看来绛桃姑姑对太子爷倒是极有信心,不过本贵人还是想好心提醒姑姑一句,这世上的男人大多喜新厌旧,太子爷也不见得能够免俗,姑姑还是应该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
也不知是不是陶沝的错觉,她总觉得宁儿说这句话的语气,较之刚才明显添了一丝拉拢的意思。这让她有些意外——
“不知宁贵人此话何意?”
“绛桃姑姑是聪明人,太子爷如今虽然喜欢姑姑,但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姑姑心里怕是也没有底吧?倘若将来哪一天,太子爷对姑姑的宠爱到了头,有新人取代了姑姑的位置,姑姑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宁儿这句话里的拉拢之意又比上一句明显许多,陶沝闻言浅浅一挑眉:“那么,依贵人的意思,奴婢又该如何做呢?”
见她有意上钩,宁儿那厢也立刻收起嘲讽,换上一副提点的口气继续往下道:“绛桃姑姑若是信得过本贵人,本贵人这里倒是有个极好的提议——我们二人联手如何?”她说完,见陶沝姑姑一愣,又趁热打铁地继续往下补充道,“恕本贵人直言,太子爷如今虽然废而复立,但在朝堂中的势力和声望却早已不复从前,因而这个太子之位,他必坐不长久,倘若绛桃姑姑肯与我联手,定能将太子爷重新拉下位,届时,新的太子上位,你我自是居于功劳簿的首位——”停了停,又意味深长地再补一句,“……姑姑难道就不想堂堂正正地坐上太子妃之位么?”
听到这话,陶沝顿时怔了怔,而后佯装惊讶地反问:“可奴婢怎么知道这位新太子是何人?又如何能成为他的太子妃?”
宁儿这次的目光明显有些闪烁:“绛桃姑姑多虑了,本贵人既然敢开出这样的条件,必是那人亲口对本贵人做出了承诺,只要姑姑愿意联手,新太子妃的人选必是姑姑无疑!”
她话音未落,原本站在亭子里的那两个宫女中的其中一个突然微微晃了晃身子,但并没有抬起头来。
而陶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因为她的整个思维都已经被宁儿的这句话给占满了,倒不是怀疑这句话的真假,而是那位太子殿下前日里明明提过,说宁儿身后的人应该是九九,但这句话明显不像是九九说的,反而倒更像是八阿哥的风格。难不成,这个宁儿也是同侍二主?!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反问:“恕奴婢直言,太子妃之位就只有一个,那位新太子若是将太子妃之位给了奴婢,那么贵人您的功劳又要如何算呢?”
闻言,宁儿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但旋即又被她轻巧地带过:“还请绛桃姑姑宽心,本贵人自是不会与姑姑争夺太子妃之位的!”
“是吗?”陶沝见状在心中暗暗冷笑,没有直接拆穿对方的弦外之音——太子妃的位置自然是不及皇后之位的。虽说太子妃是最有希望当皇后的人,但最后能坐上皇后之位的,却不见得就一定是太子妃。
见她沉默,宁儿以为她是在思考,等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口追问:“姑姑以为此提议如何?”
陶沝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下一秒,忽然冲对方冷笑出声:“你当年就是这样劝说白子涵另投新主的吗?”
她此语一出,宁儿脸上的表情再度一僵:“你,你怎么会……”话未说完,自己先噤了声,有些不敢置信地重新打量陶沝,“真没想到,班主倒是很信任你……”
“不,他信任你的程度远比信任我要深得多……”陶沝继续冷笑,她刚才提到白子涵的本意纯粹只是想要试探一下而已,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这样露出了马脚。“否则,他之前又怎么会一直都没发现你就是藏在他身边的‘内奸’呢!”
这“内奸”二字说得宁儿脸色当场一沉,紧跟着也悟出了陶沝隐在这句话里的潜台词:“看来姑姑是不打算和本贵人联手了?”
“没错!”陶沝见状也跟着收起笑脸,“奴婢做事向来是有底线的,宁贵人可别忘了,你几日前才想借万岁爷之手置奴婢于死地,你觉得奴婢会蠢到去跟这样一个想要害死自己的人联手合作么?更何况,太子爷现阶段对奴婢还是极为疼爱的,而你背后的那位主子似乎并不待见奴婢吧,奴婢又为何要弃太子去帮他?”
“你——”她此语一出,宁儿似是想要发作,但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了,不死心地继续循循善诱:“那……如果他许的是后位呢?”
“你是说让奴婢当皇后?”陶沝惊讶地挑了挑眉,跟着又佯装好奇地反问,“那你的主子有没有说过,奴婢能在这位置上坐多久呢?”见她疑惑,又一本正经地继续反问,“宁贵人不会不知晓那位孝懿仁皇后的结局吧?你说如果奴婢忙活了半天,最后就只是和她一样当了仅仅一天的皇后,那奴婢岂不是白忙活了?所以,在奴婢看来,除非你背后的那位主子能保证奴婢坐在这个位置上活到自然老死,否则这样的许诺对奴婢而言,纯属空话……”
宁儿被她这番话气得当场七窍生烟:“你,你别不识好歹,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转告给那位主子么?”
闻言,陶沝这次光明正大地朝她翻了一个白眼,直觉这家伙的脑子定是被门夹过了——她和整个八爷党几乎都已经翻脸了,就算对方听到这话又能对她怎么样?
“奴婢对贵人你背后的那位主子一点都不好奇,奴婢只想要知道,你们到底把刘太医藏到哪儿去了?”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宁儿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变,随即又恢复到先前的诡异:“你为何说刘太医是我藏的?”
“难道不是吗?”反正眼下都已经捅破窗户纸了,陶沝也不介意再在窗纸上多捅破几个洞,“刘太医先前一直在追查那日在库房里未曾燃尽的迷香究竟从何而来,宁贵人难道还要跟奴婢装糊涂不成?”
一听这话,宁儿的脸色当即狠狠一凝,紧跟着便目光阴鸷地死死盯着陶沝的脸,半晌,复又毫无预警地重新笑了起来——
“看来那位主子说得很对,绛桃姑姑的确是个不识时务的主,如此,也就别怪本贵人狠心了——”
“你要做什么?”她此刻露出的这副表情让陶沝心里蓦地一凉,下意识地往后连退了几步,然而对方却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用一种极其诡谲的笑容幽幽地望着她——
陶沝正觉得奇怪,突然间觉察到有一股大力从斜后方传来,直接将她往湖畔方向狠狠一推,她踉跄地往前跌了几步,一个不小心,正踩在湖畔的湿泥上,脚下一滑,直接摔入了湖水之中。
在跌进湖水的那一霎,陶沝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看来她是真的和水有缘,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掉进水里了……
湖水很深,但好在陶沝跌落的位置还算靠近湖边,所以并没有马上沉下去,她想要喊救命,因为曹辛说过他这会儿就在附近,加上眼下夜深人静,她只要大声叫喊,他应该能听见。
“救……命……”然而非常可惜的是,就在她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没等她喊出口,耳边又传来“扑通”一声响,一个湖绿色的身影紧跟在她之后跳进了湖里,看上去有些脸生,是刚才站在亭中的宫女之一,她的这记跳水声直接盖过了陶沝的求救声,而且这个宫女显然是会游水的,一跳进湖中之后便立刻朝她游了过来,然后二话不说,一把捂住她的嘴,直接抱着她往下沉入湖中,不管陶沝怎样用力反抗,对方都死活不肯松手。
在整个人没入湖面的那一刻,陶沝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沉,这个宫女肯定是宁儿派来想要害死她的。她只能祈祷曹辛没有走远,听到了刚才的那两记落水声,否则,她大概就真的要丧命于此了……
就在这时,耳边又一次传来了宁儿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呵斥——
“你还在犹豫什么,赶紧往下跳啊!”
说完,又听见“扑通”一声响,似乎又有人落水了,但这个人并没有朝陶沝这边游来,而是直接在原地用力扑腾水花,再接着,宁儿的叫声也跟着响起——
“快来人啊,绛桃姑姑不小心掉进湖里去了……”
在听到她这声大叫的时候,原本已经沉入湖中的陶沝突然有些恍惚,难道说,宁儿今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害死她么?可这会儿正抱住她往下沉的那名宫女却并没有要撒手的意思啊……
直至一秒后,她的这一疑惑终于解开了——
因为那第三个落水的人也因为不识水性慢慢沉入了湖水之中,而两人之间的距离,足以让陶沝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人的脸——
那一瞬间,陶沝再度有些恍惚,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了——
因为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样的湖绿色宫装,还有那张,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