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之后,陶沝便更加坚定了要单独去驿馆找倾城的想法,然而事与愿违,太子那厢为了彻底断绝她自行出宫的念头,直接找来孙院使负责给她熬药,还把米佳慧调去了朝鲜世子下榻的驿馆,美其名曰让她帮忙照顾倾城。
没了米佳慧这位内应,陶沝想要溜出宫去的愿望也变得更加困难重重了。
不过好在上天也没有彻底断绝她的后路,没过几天,一个人的到访给原本差不多已经万念俱灰的陶沝重新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来人是薛公公,当年深受倾城信任的那位。
当然,他不是单独一个人过来的,而是带着一群人,而且来毓庆宫的目的也不是来找陶沝的,而是代表那位康熙皇帝来给太子送参加复立大典时的各种必需物品。
但在经过陶沝身边时,他却不动声色地将一个纸团迅速塞进了陶沝手里,跟着直接上前,朝太子恭恭敬敬地行礼回话,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陶沝一眼,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手心里明显多了一样事物,陶沝肯定以为这只是她自己的一个梦。
待他们一行人离开,陶沝才找了个理由跑到角落里偷偷展开那个纸团,上面写着约陶沝次日未时正,在箭亭和撷芳殿之间的御茶膳房处相见,让她到时候一定要办法出来。
陶沝认得出,这纸条上面的字是倾城写的,看来倾城也很想单独见她一面。
不过倾城大概也清楚太子这段时间不准她出毓庆宫大门,并没有约在很远的地方,而且他约的这个时间段,也正是太子每日会去乾清宫向那位康熙皇帝“报道”的空档期,前后约一两个时辰,如果凑得好,她倒是的确可以趁这个时候溜出去而不被太子发现,只是——
她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毓庆宫大门,这似乎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陶沝左思右想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次日太子离开毓庆宫前往乾清宫之时都没能想出任何办法来。
因为只要她往宫门处一靠近,那两名守门的侍卫就一脸紧张地盯着她,脸上写满了“你千万不能出去啊!你出去我们就得被砍头!”的字样。
陶沝躲在宫门不远处蹲点半天,眼瞧着她和倾城约定的时辰就快要过了,那两名守门侍卫还是没有一丝要放松警惕的意思。
正当陶沝无计可施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小身影突然意外出现在她身后——
“你在这里做什么?”
陶沝闻声回头,发现来人竟是那位弘晋阿哥。
她本就心虚,见他这会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更加心虚异常,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奴婢,奴婢给弘晋阿哥请安,弘晋阿哥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却是斜着眼上下打量她,问得开门见山:“你不会是想趁着阿玛不在,偷偷溜出宫去吧?”
陶沝当即一僵。这死孩子怎么猜得这么准?
但面上还是赶紧摇头否认,“怎么会?奴婢只是思念太子爷,心想他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所以就先到门口来等着……”
他嗤笑一笑,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这番解释,继续语出犀利:“我听说你前几日就在宫门这里抱着一个男人哭得要死要活,后来还是被阿玛强行给带回去的,所以……”他下意识地顿了顿,语气也跟着加重了一分,“你现在一定是想趁阿玛不在,溜出去找那个男人对吧?”
陶沝脸上一红,本能地出声反驳:“哪有?”
话音未落,便立刻对上了弘晋投来的怀疑眼神,她当场一噎,咳了一声方才继续补充道:
“至少,没有哭得要死要活……”
弘晋见状挑了挑眉,歪着头打量她:“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人吗?”顿一下,也不等她开口接话,又自顾自地继续追问,“听说你这几天一直跟阿玛闹着说要出宫,难不成你是想跟那个男人离开皇宫?可是这样的话,阿玛要怎么办?”
陶沝听得嘴角直抽:“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奴婢什么时候说过要跟别的男人走了?”
“可他们都这么说……”弘晋答得一脸理所当然,但在陶沝听来这话简直跟自杀无异。
这些乱嚼舌根的人怕是都不想活了吧?万一这些话被那位太子殿下听到还了得,他估计会分分钟砍了他们的!
正暗暗腹诽呢,冷不丁就听弘晋那厢又突然冒出了一个问题:
“你不喜欢阿玛吗?”
“……”陶沝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这个问题,好像回答喜欢或不喜欢都有点怪怪的吧?她虽然不想说谎,但直接说喜欢好像也说不出口啊,尤其还是当着对方儿子的面。
弘晋注意到她此刻微微泛红的脸颊,愣了愣,许是也猜到了几分,当下又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往下问道:“那……是阿玛对你不好吗?”
“怎么会?”陶沝这次倒是答得飞快。“太子爷对奴婢一向都很好啊!”
弘晋有点不相信:“那你为什么还要跟那个男人走?”
陶沝没想到他会把问题再度绕到这上面来,本能地有些无语:“奴婢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跟他走了?奴婢只是有话想要单独跟他说而已——”
“为什么一定要单独跟他说?”弘晋自然听出了前者话里的重点,“既然你不是要跟他走,那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阿玛的面说的?”
陶沝明显犹豫了一会儿,许久方才喃喃出声,“因为……这是奴婢欠那个人的,跟你阿玛没有关系……”
弘晋眨眨眼睛:“你欠了他什么?不能让阿玛帮你还吗?”
陶沝苦笑摇头:“奴婢欠了他很多很多,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吧……”
说罢,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对上弘晋一脸疑惑的表情,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主意:“弘晋阿哥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事吧?”
她此语一出,弘晋那厢先是愣了愣,继而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如触了电似地迅速从她身边跳开几步,满脸戒备地反问:“你想做什么?”
“弘晋阿哥如果没事,能不能帮奴婢走出这扇大门?奴婢想去御茶膳房一趟,为太子爷准备些吃食……”
“不行!”
不等陶沝把话说完,弘晋已狠狠摇头拒绝,语气甚是斩钉截铁,“阿玛早就说过了,不管你找什么理由都不能答应让你出宫去的……如果我帮你出去的话,阿玛回来一定会打死我的——”
“哪有这么夸张,我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眼见与倾城约定的时辰马上就要过了,陶沝决定干脆孤注一掷,想办法说服弘晋帮她溜出宫门,结果情急之下,一句未经大脑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再说,我又没有让你像上次那样把我带出皇宫,只要你帮我走出毓庆宫大门就可以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率先觉察到了不对劲,但说出去的话显然已经收不回来了,对方该听到的也全都听到了。
弘晋原本还流露出拒绝之意的眼神一下子转为了满满的惊异,而后,又尽数化为了了然。
陶沝自然注意到了对方的这一细节变化,莫名有种想把自己舌头给连根咬断的冲动。
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弘晋那厢率先开了口——
“……你刚才说什么?”
“呃……奴婢的意思是,今天的天气真好,呵呵,很适合找个墙根晒太阳,所以奴婢决定回去找个凳子出来坐坐……”
眼见现实版“祸从口出”的悲剧即将发生,陶沝头一个反应就是装失忆,然后打着哈哈便想开溜。但还没等她转身走出几步,就听弘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音量不高,却语出惊人——
“等一下!你别走,我可以帮你出去的!”
“你说什么?!”陶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当下猛地收住脚步,回头看向对方。而弘晋那厢也慢步走上前来,将刚才的话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我可以答应帮你一次,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陶沝有些狐疑地反问:“何事?”
“你要带我一起去,而且中途不能丢下我,还有,你跟他见面的时候我也要在场……”
他最后一个要求跟现场监视没什么两样,陶沝想也不想地一口否定:“不行!”
被他听到和被他阿玛听到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不想见他了吗?”
“唔……”
或许是因为被弘晋这句话戳中了软肋,陶沝内心狠狠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妥协,“如果你一定要跟我同去的话也行,但你不能偷听我和他说话——至少,要给我一盏茶的功夫让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说完我就会跟你回来……”
弘晋瞥了她一眼,语气明显透着怀疑:“如果你们心里没鬼,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这是因为——”陶沝被他问得一噎,滞了许久,方才想到一个极其合适的理由——
“因为,这关系到我和他的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得仿佛是在叹息,但偏偏语气听起来却是异常沉重,连带看向对方的眼神也带着些许明显的哀伤——
“想必你先前也听说过我身子染疾一事吧,太医说我脉象诡异,即便以药石维系,恐怕也活不过五年,而他的脉象恰好和我是一样的,因此,这件事就只有他能帮我——因为我不能出宫,所以,我需要他去帮我找到那个可以治愈我身子的神医……”顿了顿,佯装漫不经心地再补一句,“既然你之前说希望我能留在太子爷身边,那你应该也不想看到我哪天再死于非命吧?所以,我一定要去见他……”
听她这样一说,弘晋这次明显怔了怔,而后死死地盯着陶沝看了许久,似是想从她的脸上找出是否有说谎的蛛丝马迹,但由于陶沝这会儿说得几乎是百分百的事实,因此他也没能瞧出什么明显破绽。末了,他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那好吧,我答应帮你去见他,但你也得照你答应的那样,只能跟他说一盏茶的工夫,说完你就得跟我回来!”
“一言为定!”
*** ***
御茶膳房前的宫道上这会儿正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宫人过往。
陶沝裹着一身宝蓝色的太监装束,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跟在弘晋身后亦步亦趋。
有了弘晋的帮忙,她今次走出毓庆宫大门的过程果然顺利了许多。
方才两人达成协议之后,弘晋便立马让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喜宝找来一套太监服给陶沝换上,又让另一名小宫女换上陶沝的装束重新躲在她刚才蹲点的位置充当陶沝本人,然后带着太监打扮的陶沝光明正大地晃出了毓庆宫的大门。
因为陶沝先前一直都躲在距离宫门不远处的角落里蹲点的缘故,导致那两名守门侍卫也一直都提心吊胆地盯着那个位置,反而对进出宫门的人并没有多加在意,加上弘晋本身又是皇孙阿哥,所以几乎连看都没看就让他带人出去了。
眼瞧着快走到御茶膳房门前,陶沝突然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膳房门口不停地来回张望,是那位薛公公。他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脸色也似乎有些焦急。
陶沝猛地停住脚步,有些担心地瞄了一眼正走在她前方的弘晋阿哥。
她相信薛公公这会儿等的人应该就是她,但她并不希望弘晋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如果让弘晋知晓这位薛公公其实是替倾城做事的,那下回倾城再想让薛公公去毓庆宫给她传消息的话,恐怕就没有今次这么顺利了。而且,她也不希望再因为自己而把无辜的人给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