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很快在和善侍卫的引领下来到了这座营帐内。
“倾城,他们说你找我——”十三阿哥一进营帐就差点被里面难闻的气味给重新熏了出去,但在他看到此刻站在里面的冒牌倾城时,还是强忍着踏了进去,径自走到冒牌倾城近前站定。他快速扫了一眼跪在旁边地上的陶沝和兆佳氏,但并没有细看,便重新转到了冒牌倾城脸上,所以也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跪在地上那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厮就是自家嫡福晋。
见此情景,冒牌倾城顿时在一旁无声冷笑,而兆佳氏则是满脸悲伤地默默低下头去。
“这里出了什么事?”见此刻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十三阿哥好奇地询问冒牌倾城,而后者却是冲他挑眉一笑,然后指着跪在地上的兆佳氏对十三阿哥道:“倾城刚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十三爷可知道她是谁?”
见她这样问,十三阿哥这次总算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朝正低着头的兆佳氏认真瞧了几眼,而这一瞧,似乎也后知后觉出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有几分熟悉,他当即怔了怔,正要开口让对方抬起头来,就见兆佳氏那厢已先一步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眸中泪水盈盈:
“十三爷……”
她此语一出,十三阿哥当即震住了,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家嫡福晋,而且还是这样一副不伦不类的小厮打扮,他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愣,继而上前一步,冲她皱眉: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话的语气并不强烈,责怪的意味只占了六分,另外四分则是诧异和疑惑。
兆佳氏仰头凝望着他,目光带着丝丝柔情,但语气却是极坚定的:“妾身是来劝十三爷收手的,妾身不想看到十三爷走上不归路……”
十三阿哥的眉头这下皱得更深了些,而冒牌倾城见状也在一旁插话:“十三爷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那晚被我们抓到却誓死不招的侍卫究竟是何许人吗?”见十三阿哥一愣,转而嘴角勾笑,“你不妨问问十三嫡福晋知不知道?”
听到这话,十三阿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阴沉,看向兆佳氏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深究:“是你派他去告密的?”
兆佳氏咬唇不答话。
十三阿哥等了一会儿,又问:“你是何时发现的?”
他这话问得有些意味不明,至少陶沝听不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但兆佳氏那厢显然是听懂了,再度低下头下,极尽委屈地小声答道:“在去南苑之前,妾身就已经发现了……”
十三阿哥闻言有些惊讶:“你怎么会……”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兆佳氏那厢便已猜到他想问什么,直接接过对方的话茬:“妾身好歹也与十三爷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十三爷有什么变化,妾身自然是清楚的……”
不知道是不是陶沝的错觉,兆佳氏这话一出口,十三阿哥看向她的眼神明显有些震动,不过只维持了一下,因为站在旁边的冒牌倾城已先一步跪地,神情哀怨地看着兆佳氏:
“十三嫡福晋,请你别责怪十三爷,一切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痴心妄想……”说罢,又转头看向十三阿哥,表情极尽委屈:“十三爷,既然嫡福晋担心你,那你便就此收手吧,奴婢不会怪你的……”
话虽这么说,但美人泣泪、一枝梨花初带雨的模样,纵是连大罗金仙都会心软的,更何况还是对倾城一往情深的十三阿哥,于是,他心中的天平立马失衡,直接冲兆佳氏一挥手:
“够了,别再说了,你赶紧回去,我这里无需你多费心……”
“我不走!!!”许是因为劝说无望,兆佳氏这会儿也难得硬气起来,“既然十三爷不肯跟妾身回去,那妾身也不会回去的,反正就算回去最后也是死路一条……”她说着,看了一眼被自己挡在身后的陶沝,带着几分赌气,“而且,十三爷就不怕妾身回去,将你要利用她的真正目的告诉万岁爷和太子爷么?”
十三爷怔住:“你知道了?”顿了顿,也不等对方点头,便自己接下去道:“那天夜里的人……是你?”
虽然是疑问句,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又如何?”兆佳氏眼中含泪,话里赌气的意味也愈加明显:“十三爷若是担心妾身泄密,那干脆也把妾身给一并绑起来吧?反正,在十三爷您眼里,我和她也没什么区别……”
她话里最后的这个“她”自然是指被她挡在身后的陶沝。
而陶沝也清楚地瞧见,在兆佳氏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十三阿哥的眼底划过一丝明显的不忍,虽然只是一掠而过,但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在十三阿哥的心中,兆佳氏这位嫡福晋并不是没有任何位置的?或许,在倾城“失踪”的这三四年里,十三阿哥和兆佳氏两人也在相处间慢慢日久生情,若非冒牌倾城的再次出现,他们两人其实也是可以成为一对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的……
“十三爷,您不用为了奴婢跟十三嫡福晋闹不合,那样的话,奴婢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跪在一旁的冒牌倾城显然也注意到了十三阿哥此刻的细节变化,立马朝其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泣声不断:“奴婢本就是卑微之人,不值得您对奴婢如此……”
“够了!倾城,你不要这样——”十三阿哥显然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女人朝自己磕头求情,原本心中对兆佳氏的那一点不忍瞬间消失殆尽,他立刻上前扶起冒牌倾城,然后冲兆佳氏怒目相向:
“既然你高兴跟她在一起,那就随便你吧——”
说罢,又转头看向这会儿站在营帐外的那两名侍卫,“把她们两个全都绑起来,到时一并带上——”
“嗻……”听得出,那两名侍卫答话的语气颇有些犹疑,显然是在纠结这位十三嫡福晋该如何绑。
十三阿哥说完便扶着冒牌倾城走出营帐去了,不过在走到门边时,他的脚步还是微微顿了顿,回过头来看了仍旧跪在地上的兆佳氏一眼,轻声道:
“……晚些时候,我派人送你回去……”
最后这句话,他的语气软了许多,许是内心对兆佳氏仍存有几分怜惜之情。
陶沝觉得自己这会儿就像是观赏了一场经典的宅斗大戏——心机妾侍力斗贤惠正房,而且前者还是以压倒性的胜利赢了后者。
莫名的,陶沝又回想起她当年在九爷府和瑶烟为荷包下药一事的那场争斗,虽说九九最后勉强是站在了她这一边,但他心里真正相信的人却是瑶烟而不是她——
那种感觉,绝不会比现在的兆佳氏好受多少……
十三阿哥带着倾城离开了,那两名侍卫象征性地替兆佳氏的双手绑上绳子之后也相继退出了营帐。
当着十三阿哥的面,兆佳氏刚才一直强忍着没有流下任何眼泪。
但等到门帘挂上,营帐内就只剩下她和陶沝两人的时候,她的泪水却一下子涌了出来。
陶沝很想安慰她,但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劝她想开些,或是告诉她那个倾城其实是个假的,好像都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就这样纠结了半天,她终于从嘴里挤出一句:
“十三嫡福晋请放心,十三爷这次不会有事的,虽说之后会经历一段平和期,但只要他能经受得住时间考验,将来有一天,必能恢复昔日风光,而且更甚从前……”
身为雍正朝的怡亲王,绝对是风光无限的!
兆佳氏闻言一怔,本能地侧过头来看她,但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陶沝被她看得一阵尴尬,想了想,干脆又补上一句:
“嫡福晋请相信奴婢,你命里是极其有福的,将来必能为十三爷诞下五子两女,且福至古稀,所以,福晋这会儿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只要你肯等,将来一定……”
许是因为她这句话里的某个词触动了兆佳氏的痛点,后者这次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
“等?我已经等了整整四年了,我等的难道还不够么?本来以为只要精诚所至,就会金石为开,可结果,我又等来了什么——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重新回来了,然后十三爷的心又回到了她身上……而现在,你居然还让我等?!”
大概是由于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场,兆佳氏的表现也尽数回归本色,就和普通被丈夫抛弃的怨妇一样,一样哭天抢地,一样怨天尤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而陶沝这厢也因为从没想过在人前一向维持端庄淑女形象的兆佳氏竟也会展现出如此失态的一面,所以莫名有些愣神。她突然觉得自己和兆佳氏在某些方面是有些相像的,因为在自己心里,也曾有过这样的怨,也曾在某人面前极尽失态过……或许,每一个被自己心爱之人亲手抛弃的女子,内心都会有这样的感情爆发吧?
于是等兆佳氏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陶沝又重新开口问道:
“那你要离开他吗?”
“……”原本以为兆佳氏会继续发泄心中怨意,可陶沝这个问题一出口,她那厢却是生生噎住了,只用贝齿咬了咬下唇,并不答话。
陶沝等了一会儿,又循循劝诱地再补充一句:“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离开他自己过活,也不会给你的家人造成任何困扰,甚至还有个更好的男人在等着你,会对你一心一意……那样,你会离开他吗?”停了停,“如果你舍不得小格格,也可以带着她一起离开,那个男人也会视她如己出……如此,你愿意离开他吗?”
不知道是不是陶沝的错觉,兆佳氏听到她这番话后的反应莫名有些微妙,但她并没有多想,又继续接下去道:
“为何不说话?既然已经对十三爷彻底失望了,那就鼓起勇气离开他啊——”
“你懂什么,你哪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受?”许是被她最后这句话一激,兆佳氏那厢又再度忿忿出声,“太子爷宠你,连你打倾城一事都可以包容,可我呢,你也看到了我刚才是怎样被他们对待的……若换作是你和太子爷,你会离开太子爷吗?”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怨,她这话说得颇有些怒气冲冲,但陶沝这厢却是听得笑了,眉眼和嘴角俱弯——
“你瞧,即便你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即便有更好的机会在等着你,你也不愿意离开他,不是吗?你若真有想过离开他,刚才大概就会反问我,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好事,而不是反问我会不会离开太子爷……”
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却是极真诚的——
“……其实,你已经心悦十三爷,所以才根本不想离开他,对吧?”
“……”大概是被陶沝这话说中了心思,兆佳氏那厢久久不再言语。
末了,她终于从嘴里幽幽吐出一句感慨,语气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就算是,可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对我根本无意,我又能怎样?”
陶沝收起笑,目光真诚地迎上对方投来的视线,声调平静地语出惊人——
“不瞒你说,其实在我看来,十三阿哥所爱之人,或许并不是倾城呢……”
至少,不是真的倾城……
“你……说什么?!”兆佳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陶沝也不答话,只自顾自地往下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年来是怎么相处的,但从十三爷刚才的表现,我看的出,他心里并不是没有你的……”
话到这里,她特意观察了一下兆佳氏的脸色,在对上后者一脸的怔愕之后,又笑着继续道:“既然你也舍不得,那就再给他一个机会,继续等着他吧……纵然现在只有怜惜之情也罢,只要你不放弃,只要你肯等,只要你一如既往地待他……我相信,终有一天,那份怜惜之情也是会开花结果,由怜生爱的……”
闻言,兆佳氏顿时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良久,像是反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重新开了口,声音也轻得犹如梦呓:“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
“自然,十三爷是聪明人,定会明白漪澜你的好的……”陶沝这话答得极其顺口,末了还不忘强调一遍:“所以,放心吧,你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她话音未落,就见兆佳氏那厢忽然变了脸色,看向她的目光也明显添了几分惊异之色。
陶沝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愣了愣,正要问话,外面的门帘却在这时被“唰”得一下掀开了,两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正是之前的和善侍卫和粗犷大汉二人组——
“十三爷命我带你们过去!”
*** ***
陶沝是被那名粗犷大汉强行拖出营帐的,因为担心她会逃跑的关系,所以原本绑在手脚上的绳索并没有给她解开。不仅如此,后者还把之前被兆佳氏摘掉的那个布团又重新塞回了她嘴里。理由是她太会说话,他听得心烦。
相比之下,兆佳氏的待遇明显要比她强得多,她不但是自己走着出来的,而且那名和善侍卫对她的态度足以称的上是恭敬,甚至还好心地帮她松绑了手上的绳子。
走了一小段路,陶沝便远远瞧见十三阿哥和那个冒牌倾城这会儿正站在营帐外的空地上说着什么。
看到他们出现,十三阿哥那厢朝冒牌倾城做了个手势,然后朝他们快步走来。
他径直走到兆佳氏和那位和善侍卫跟前,目光难得专注地看着兆佳氏,语气也透着少有的温情:
“你先去我营帐待着,等我们出发之后,墨尘他们会送你回京的!”语毕,目光又立刻转向一旁的和善侍卫,沉声吩咐:“墨尘,嫡福晋就交给你了,你帮我护她平安回京——”
还没等那名叫“墨尘”的和善侍卫开口答话,兆佳氏这厢已先一步出声抢白,且满脸坚定地坚持己见:“我不回去!”
十三阿哥听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生气,却也不接话,只继续盯着旁边的墨尘,沉声下令:“待会儿你负责看好她,若是中途出了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嗻!”墨尘侍卫忙不迭地应声,跟着便在十三阿哥的眼神示意下,企图将兆佳氏请进不远处的营帐内。但兆佳氏却咬牙死死赖在原地不肯走,最后还是十三阿哥自己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强行将兆佳氏拦腰抱起,大步走向了自己的营帐,虽然兆佳氏一路上拼命挣扎,但终究抵不过对方的孔武之力,被迫就范。
陶沝在一旁眼带同情地望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为兆佳氏鸣不平。没想到再次抬头,却发现那个冒牌倾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跟前,而且,大概是看到她这会儿的嘴已被布团重新堵上,那个冒牌倾城的嘴角也跟着溢出一丝冷笑——
“呵——绛桃姑姑倒是还真有闲心去管别人,太子爷马上就要到了,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
她说着,突然上前一步,低头凑近陶沝耳边,状似暧昧地轻声吐气:
“绛桃姑姑请放心,今日过后,我一定会把你送回那位太子爷身边的……只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先将你送给这整个大营里的所有男人都好好享受一番,包括伙房里的那些男人……你不是最擅长伺候男人的么?那么从今晚开始,你就待在这里好好伺候个够吧……呵,你说到时候太子爷若是知晓了这件事,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你说到那个时候,他还会将你这样的女人视若珍宝吗?哈哈哈——”
话说到这里,她大笑着重新直起身,得意地等着陶沝的反应:
“不知绛桃姑姑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我可是非常期待看到这最后的结果呢……”
陶沝眼角抽搐地瞪着她,直觉这个女人的神经已经有些不太正常了。
了不起就是当众揍了她一顿嘛,大不了让她重新打回来也就是了,至于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让她去做军女支吗?心肠如此恶毒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倾城?十三阿哥真正是瞎了眼了!
陶沝此刻表现出的一派淡然显然出乎冒牌倾城的意料之外,不过这很快就被后者当成是吓破了胆的表现——
“怎么,绛桃姑姑已经吓傻了么?呵——你当日打我的时候,不是表现得很嚣张的么?那时候的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也会在我手里?嗯?”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也不管陶沝究竟有没有耐心听,好在没多大会儿,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影突然从远处匆匆跑来,一直跑到冒牌倾城跟前停下,颇有些气喘吁吁:
“倾城姑娘,太子爷他们已经来了!”
他此语一出,原本还在挖空心思刺激陶沝的冒牌倾城顿时脸色一变,而后便当机立断地冲其出声:“你赶紧去营帐里请十三爷出来,就说万事皆已具备,可以出发了!”
“嗻!”那名侍卫气还没喘匀又接着转身往营帐方向跑,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要埋怨的意思。
而冒牌倾城则是继续站在原地,回头盯着陶沝冷笑——
这一次,是真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笑——
“绛桃姑姑,既然太子爷这股东风已经到了,那我们也走吧——我倒是很想瞧瞧,太子爷他为了姑姑你,能做到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