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沝一路跟在米佳慧身后,随其一同前往钮钴禄氏所在的那间名为含薇苑的小院。
米佳慧这时已经换去了一身湿衣,但脸上的表情却始终严肃暗沉,并摆出一副“我现在非常不爽,你们谁都别来惹我”的模样。
因为她一直无话,所以陶沝这一路上也不敢多言。两人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均刻意保持沉默。
眼看还差几步就要走到含薇苑的院门前,米佳慧那厢突然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陶沝见状忍不住表示了一下关心:“你没事吧?”
米佳慧这会儿显然还沉浸在刚才被某人踢下水的不愉快情绪中,见陶沝主动开口,立即停下脚步回转身,冲着她就是一通歇斯底里的抱怨:“你还说?你这混蛋,刚才居然敢那样对我……唔——”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便被陶沝出手死死捂住,原因无他,因为陶沝眼尖地瞧见那位华丽丽的四福晋此刻正带着一面小丫鬟从钮轱禄氏的院子里走出来,显然是得到消息赶来表示慰问的。
鉴于米佳慧此刻所处的位置正背对着院门,陶沝只能强行出言截断对方的抱怨之词:
“抱歉!我知道刚才的确是我不对,在刘太医你准备下水救人之时强拉着你不放,可我那也是为了你着想,救人一事虽义不容辞,但也应该量力而行吧?刘太医你水性不佳,万一出了什么事,那我……”
她一面说,一面装模作样地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抹泪,字里行间明显带上了一层如泣似诉的哭腔。
“唔唔……”见此情景,米佳慧当即如条件反射一般瞪大眼睛,被某人这副突如其来的怨妇表情给雷得外焦里嫩。
那厢正从院门走出来的四福晋显然也听到了陶沝的这番“肺腑之言”,当下立刻扶着小丫鬟朝他们这边款款走来。
陶沝眼角的余光可以清楚瞥见四福晋的脚步正逐渐临近,但她面上却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仍旧一脸悲戚地冲面前的米佳慧“倾诉衷肠”——
“我知道刘太医你心地善良,一心救人,可当时的情况实在凶险,奴婢也是害怕……四,四福晋?奴,奴婢给四福晋请安!”
她说着,假装不经意地转过脸,让自己“恰巧”发现了从院门处走来的四福晋,然后忙不迭地朝对方福身行礼,整个过程就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自然顺畅,完美得无懈可击。
闻言,米佳慧顿时一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四福晋的声音从其背后幽幽传来,尽显稳重端庄:
“原来今日是刘太医出手相助救了钮钴禄妹妹,本福晋便代她先谢过刘太医了!”
“哪里哪里,四福晋太客气了,这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饶是米佳慧脑子再怎么迷糊,这会儿也明白了陶沝的“良苦用心”,当下不由地往她身上多瞟了几眼。
陶沝装作没看到,继续跟在四福晋后面接茬:
“四福晋有所不知,方才刘太医见钮钴禄主子落了水,也不顾自己水性如何,立马就跳下湖去救人了,旁人连拦都拦不住,他还说自己是行医之人,就算明知道有危险,也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
此语一出,又引来四福晋的一阵赞叹。“刘太医真是仁者之心!”
“四福晋谬赞了,这只是行医之人最基本的医德而已!”
鉴于对方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俨然提升到了一个新层次,米佳慧这厢就算并不情愿,脸上也只能配合得露出一副谦虚模样。
不过等四福晋带着丫鬟一离开,她便再度冲陶沝破口大骂:
“你这死丫头刚才为何在四福晋面前胡说八道?费尽心思将我抬得这么高,你到底想做什么?替我拉仇恨值吗?”
陶沝无视对方此刻的气急败坏,始终保持一脸淡定:“稍安勿躁!如果你知道先前被你救上来的那名女子是谁,我想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噢?”听她这样一说,某人立即收起了满腔怒意,眼中也随之闪过一丝好奇。“是谁?”
陶沝深吸一口气,就像背诵课文一样慢慢道出了钮钴禄氏的名号:“她是孝圣慈宣康惠敦和诚徽仁穆敬天光圣宪皇后!”
某人听得一头雾水,当即囧了:“你说的这TM是人名吗?”
“这是她的谥号!”陶沝一字一顿地补充,“简称是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
“啥?小神仙?”某个历史白痴当即想也不想得叱鼻吐槽,“谁家皇后竟然有这么牛X的称呼?”
陶沝忍不住扶额。
好在米佳慧那厢还没有白得太彻底,喊完这句话后便立马回过味来: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钮祜禄氏?!这个姓氏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哎!唔——她该不会就是那个乾——”
陶沝不等她说完便再度伸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接茬道:
“没错,就是她!”
“哇噻——”闻言,原本还各种郁闷负气的米佳慧一瞬间星星眼闪亮,“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竟然救了那位鼎鼎大名的熹贵妃,乾隆皇帝他应该感谢我——”
陶沝无语地看着她前后如此巨大的反差,好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一句:“你现在终于明白我方才为何要那样说了吧?”
“嗯嗯——”某人顿时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脸欣慰地猛拍陶沝的肩膀。“不愧是同盟,就知道你不会害我的!”
陶沝“哼哼”了两声,正要接话,就见米佳慧“唰”地一下收回了手,转而朝她背后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陶沝狐疑地回过头,就见一个熟悉的天青色身影正从不远处朝他们这边走来,是十四阿哥。
心没来由地一跳,陶沝来不及细想,当下也赶紧跟在米佳慧后面朝对方福身行礼。
十四阿哥这会儿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没带任何小厮。
陶沝眨眨眼睛:这孩子刚才不是还和她家四四大人在一起吗?怎么突然又跑到这边来了?难道是想探望一下被他救上来的钮钴禄氏?可后者怎么说都是他家亲兄长的小妾,这貌似于理不合吧?
正暗自疑惑间,裹着一身天青色常服的十四阿哥已经信步走到了陶沝跟前停下——
“你就是在雷孝思神父跟前侍候的那位双水姑娘吧?爷这会儿要去见雷孝思神父,能否请双水姑娘带个路?”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都极为淡然,就好像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到陶沝似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称得上是有求于人的礼貌浅笑。
陶沝看得嘴角一阵抽搐,忍不住侧过脸去偷偷瞄了身边的米加慧一眼。
米佳慧接收到了她这记目光中的深意,当即若有所思地回望了她一眼,这才张嘴插话道:“十四爷,奴才正好也要去……”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某位皇阿哥的一记狠厉白眼。其凶狠程度,让米佳慧在最初的一瞬间便果断放弃了替陶沝出头的想法,转而冲她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陶沝这厢自然也清楚目睹了十四阿哥的这记白眼,心下顿时“喀噔”一声,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这次是冲着自己来的。
基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道理,陶沝无奈之余,只得低低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冲眼前这位皇十四阿哥挤出了一个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笑脸,然后转身,率先走到前面为其开路。
十四阿哥也一脸淡定自若地慢步跟在她身后。
两人起初均是无言,但在随后走到其中一个分叉路口时,陶沝突然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忘了究竟该走哪条路才能回怡心苑。
十四阿哥耐着性子在她身后等了半晌,终于意识到陶沝此番左顾右盼不再往前走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迷路了,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冷笑一声,直接抬脚越过陶沝走到了前面,选了其中一条路继续前行,俨然将陶沝这个领路人视若无物。
陶沝顿在原地踌躇许久,终是没有丢下对方原路返回的勇气,当下也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十四阿哥在那间挂有怡心苑匾额的院门外停了下来,似乎并没有继续往里走的意思。
陶沝从后面赶上来,见对方这会儿一动不动地站在院门外,忍不住上前询问道:“十四爷不进去么?”
十四阿哥闻言挑了挑眉,回过头别有用意地斜了陶沝一眼,星眸中也随之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亮。
陶沝还想再问,就见对方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条用帕子包住的红豆手链,直接递到她眼前——
“你可认得这个?”
金刚结的编制手法,特意用金丝线系在末端的两颗红豆。
俨然就是陶沝在塞外为了让米佳慧能获得太子信任而亲手编的那条红豆手链。
米佳慧之前郁闷地跟她提过,说这条手链被十四阿哥抢去了,难道……这家伙已经查出这条手链是她编的了?
陶沝心中暗暗一惊,但脸上却摆出一副不解其意的模样,坚定地冲对方摇了摇头。
“是吗?”十四阿哥的眸光微微一黯,但并没有特别失望的样子,反而还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陶沝,末了,语出惊人:
“可是爷怎么听说,这条链子是你送给刘太医的?”
陶沝闻言一震,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但转念一想,她当初把手链给米佳慧的时候,身边根本就没其他人,而米佳慧应该也不会出卖她,所以十四阿哥这句话很有可能只是在诳她,她还是打死不承认为妙。
见她满脸无辜状地眨巴着眼睛继续摇头,十四阿哥佯装失望地叹了口气,将那条链子收回自己怀里,然后趁着陶沝准备松一口气时,忽然上前一步,俯身逼近她的脸,意有所指道:
“你……好像很怕我?莫非,你以前就认识我?”顿一下,“比如,三年前——”
由于语出突然,陶沝这次完全没有防备,双眼一下子瞪得老大,脸上也堆满了一种被人戳穿秘密后所展现出的特有的愕然之情。
好半天,她才重新回过神来,硬着头皮继续摇头。
但十四阿哥这厢显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浅笑,并顺势转头往前方那块写有“怡心苑”的匾额上快速扫了一眼:
“你很喜欢四哥的这座府邸么?”
他这话问得着实有点没头没脑。陶沝张了张嘴,无比纠结着自己究竟该如何作答。
十四阿哥好像也不刻意等着她的答案,只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同样不着边际的话——
“十四爷我现在也有自己的府邸了……”
“……”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说的这是人话吗?为什么她连一点儿都听不懂了呢?这死孩子是什么时候把四四大人的说话风格给学了去的?怎么好的不学专学坏的?
正当陶沝暗暗腹诽之际,十四阿哥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令她当场目瞪口呆——
“爷觉得,相比四哥的府邸,你或许会更喜欢爷的府邸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