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门大开,进来两个人,将赵辰从架子上放下来。
伊喜背对着他们,从角落里提出一个不知道什么箱子。赵辰被剥光衣服,随后面对着架子重新绑到木架上。伊喜从箱子里取出钳子,短刀,一张布里包裹着的长短不一的十余根细针,还有木匠用的锯子,不知道作何用处的铁棒。但最后,他从中拿起一把小刀。
这把刀约只有一根手指长短,细细如柳叶,刀身极为轻薄,外观就如同一根头发丝。举到眼前看去,便只能看到刀把。
伊喜试着将手指划过小刀,立即出现一条细密贴合的口子。
“混蛋!你可知道,伤封君者,诛三族!”
赵辰看不见身后的场景,却也能猜到绝不会是什么有利的事情。他使劲摇晃挣扎,架子被弄得前后晃动作响。
伊喜走到赵辰身后,伸手抚摸他的背脊。“别动,多完美的背啊。要是一不小心出了错,可就不好了。”
“混蛋,你要干什么?”
赵辰拼命想要转过头来,却什么也看不到。
下一刻,一道冰凉的感觉从后背传来。说疼并不算多疼,细细麻麻就像是一条蜈蚣在身上爬,顺便咬上一口。但片刻之后,一种深刻入脑的疼痛传来,直疼得赵辰一阵恍惚。平日里的刀伤箭伤,都是咬咬牙就能熬过去的。这种疼痛却直达脑髓,让你觉得咬牙的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切。
而更让人崩溃的是看不见,不知道的恐惧。赵辰的脑海里涌现起自己被一刀刀,切割,剥皮的场景。鲜红,破损的血肉清晰可见。
“混蛋,放开我!”
赵辰嘶声怒吼。他突然间有些明白,那些落入敌手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屈服。所以,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承认自己通敌叛国。但内心的恐惧却让他心里的念头像风中杂草般动摇,一个人不怕死还很容易,但这世上还有许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其中最令人恐惧的,莫过于,未知。
地牢里,火光摇曳不定,映在伊喜侧脸上,阴冷执着。
伊喜手中的小刀,就像画师手中的笔一般,一点点割开赵辰背上的皮肉,并不如赵辰所想的那么血腥。只是一处处都像年久失修的墙面一样,轻浮的浮肿起来,在空气中膨胀,只要稍微一动,就能看到下面遮掩着的血肉。鲜血顺着后背不断向下流,很快便将他的后背彻底染红。
无论赵辰如何嘶吼怒骂,伊喜一律置之不理。
渐渐的,赵辰晕了过去。
地牢外,模模糊糊的传来一阵对话。
“大人,这样恐怕不好吧?”
“怎么?”另一个声音,“你要知道,光靠你的证据还不够。我们需要赵辰亲口承认他叛国通敌的事情!你不会是以为你能脱得了干系吧?哼哼,谋害赵国信安君,这个罪名能让你走不出邯郸,更别说回秦国了!这个时候,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然后,就没有了声音。脚步声逐渐走远。
这时,伊喜才完成了他的工作。走到一旁,放下小刀。一阵眩晕感传来,他揉了揉太阳穴,定了定神。
回过头来,赵辰背上密密麻麻全是刀伤,没有人能够数出赵辰身上挨了多少刀;但伊喜知道,八千二百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一刀一刀,从赵辰脊背,一直延伸到他的尾椎骨。多一刀没地方下手,少一刀却又会空置太多。
伊喜曾对不止一个犯人使用这一招,他称之为“刀绘”。你若仔细看,还真能从赵辰背上看出几分图绘的模样。一根根血线相连,一片片皮肉相接,如鱼鳞般覆盖在赵辰背后,透着一种妖异渗人的美感。
但是,过去很少有能够完成一幅画的机会。大部分人,在完成到一半的时候,就会被痛苦和恐惧逼疯。这个时候,即使要他回忆第一次偷看女人洗澡,他都会描述得一清二楚。但是值得一说的是,能进入这里的犯人,大多都没有做过那种低俗卑贱的事情。
伊喜走出地牢,不一会儿提进一个木桶,将木桶里装的不知道什么黑漆漆的污水,从赵辰脊背倾泻而下。
“啊——”
赵辰仰头嘶吼。背部传来火辣辣,撕裂的感觉将他疼醒,就好像有无数只毒虫在他后背上攀爬,撕咬。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斗笠,里面挤挤成堆的爬满了黑色的小甲虫,一只一只,你压着我,我爬过你。而他自己就坐在斗笠旁,看着这些小虫。
突然,他一下将斗笠翻过来,甲虫通通被抖落地面。
赵辰的神智回到身体,他突然觉得背部轻松了。不过,下一刻,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再度传来。他明白自己已经开始出现幻觉。开始用一些不真实的场景想要迷惑自己。
“怎么样,信安君?你现在准备告诉我,关于你叛国通敌的事情了吗?”
“我,我——”
赵辰的思绪断断续续。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自己承认了叛国通敌的行为,有两个人走进地牢,将他从木架上放下来。然后,给他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月姬来迎接他回家。一切都好像只是一个梦,从来没有发生过……不对!赵辰神智清醒过来,月姬已经死了。
赵辰的声音在四壁回荡。“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我以为,我已经教会你诚实了。”
“不,”赵辰睁开眼睛,“你想要的,是谎言。”
赵辰把头搭在木架子上,这样稍微让他觉得舒服一点。背部的疼痛感已经逐渐减轻,或者,已经疼得麻木了也说不定。四壁火光仍然那样不紧不慢的燃烧着,他想知道过了多久。赵辰感觉似乎只过了一小会儿,但一恍惚却又让他感觉过了许多天。
木架子的木屑有些扎人,赵辰用脸去蹭它却感觉到一阵舒适的搔痒。原本手也很疼,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他想转过头看看,自己的手是否还在。但结果却让他恐惧。于是赵辰直直的盯着前方的石壁,冰冷,阴沉,黑暗,像是浸泡在污水里许多年一般,泛着恶心腐臭的霉味。
“谎言?”
伊喜的眼神闪烁。黑色的污水在赵辰背后缓缓淌下,赵辰的伤口像水绵一样,将污水吸收殆尽。只留下一些残留水渍在背后,但随着时间,这些水渍也会很快蒸发。
于是逐渐的,赵辰后背浮现出一副完整的图绘。
赵辰左肩处,绘出一个细长的鸟首,脖子纤细均匀,向下延伸。一对翅膀自然最大化的伸展开,翎羽根根分明,覆盖了几乎整个后背。其下是尾羽,一直拖到尾椎骨,栩栩如生的或弯卷,或延长。整个后背上,组合起来便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图。
伊喜看着这图景,也一时痴了。
“我是不会承认我叛国通敌的。”赵辰说,“劳烦你转告你上面那些人,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是吗?”
伊喜目光仍停留在凤凰身上,“大人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你什么都不说,也一样会死。走进这间牢房的人,从没有一个活着离开过。”
“那我说了就能活着离开吗?”赵辰嗤笑。
“你会少受一点皮肉之苦。”
赵辰轻蔑的笑笑,不说话了。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就算死了大王和墨非仍然会给他报仇;可是如果他承认了叛国通敌的罪名,那么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信安君了。
伊喜走到赵辰近旁,伸手缓缓抚摸他背上的图画,就好像抚摸自己的恋人。从头首,到羽翼;再从羽翼,到尾羽。“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东西。”伊喜说。
一阵阵疼痛外加酥麻的感觉传来。
赵辰剧烈摇动架子。“别碰我,滚开!”
可是伊喜怎么会听他的话,一遍又一遍,似怎么也摸不够。“这么美丽的东西,如果就此毁了,就太可惜了。”伊喜自言自语,收回手,走向自己箱子。
伊喜从箱子里拿出一把比之前大了许多倍的刀。刀身仍轻薄如翼。
伊喜又取出一方糙石,举起短刀信手割开自己手臂,鲜血潺潺从手腕间流出,滴落到糙石上,逐渐将石头染红。地牢内光线忽明忽暗,明明四面封闭,却突然刮起一阵冷风。风拂过墙面,发出一阵如泣如诉的呜呜声。伊喜将短刀放到糙石上,来回磨动,吱吱嘎嘎的声音像恶鬼磨动牙齿。
赵辰听得心里一阵发怵,可他根本看不见后方场景,只得拼命摇动木架子,发出一阵哐哐邦邦的声音。
木架子的声音配合着短刀来回磨动,更添几分诡异的色彩。
伊喜感觉一阵轻微眩晕,将刀放下,取出绷带草药简单包扎。随后,伊喜捧着短刀,朝北方跪下,嘴里念念叨叨,振振有词。风声将他的声音拉长延绵,如同怨妇半夜呜咽哭诉。
赵辰一直在身旁大吼大叫,但伊喜恍若未觉,直直盯着短刀,似想从刀上盯出一个洞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赵辰都喊得累了,无力的挂在架子上。
终于,伊喜站起来,走到赵辰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