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赵辰在上党?”赵王问。
“是的。”
李默有理由给出一个肯定答案。
肥义解释道:“大王一直在等赵将军得消息,王上很担心他。有人说,他在完城被魏军杀了;也有人说,他早早就死在了山里。更有甚者,甚至传言赵将军羽化成仙,飞到海外仙岛去了。”
李默木偶般点头。
赵王揉了揉前额。“那他怎么又和秦军交战了?”
“禀告大王,秦军乘将军南下,悍然进攻上党,意欲夺取蔺城。”李默说。就在不久前,他已经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次,但如果有必要,他并不吝惜再说一次。
而且我军现在处于劣势,赵辰不得不派人求援。
赵王看了一眼卫墨非,又看了一眼肥义:“有没有可能和秦军和谈?”
卫墨非说:“臣窃以为,我军并没有理由和秦军和谈。现在赵辰将军占据夫施,蔺城也还在我们手中,只要派军夺回平阳,就可以收获上党和上郡。大王何故想与秦军和谈?”
赵王摇头,说:“今秦虎狼之师,过处片甲不留,赤地千里。我们刚刚结束和魏国的战争,这个时候又与秦国开战,百姓尚未得以养息,国库空虚,兵疲将怠,以弱旅进击强国,实在不算明智的决定啊!”
李默“扑通”跪下。
“大王有所不知,秦军刚刚新败,元气大伤,不过受伤羔羊任人鱼肉。只要有大王的援军,赵将军必定能为大王驱逐秦贼,开疆扩土!”
赵王低头,目光在李默身上晃了晃,视线微斜,隐有怒意。
卫墨非暗道不好,连忙上前两步,说:“大王,臣也以为,李默所言有理。想来,我大赵刚刚经历苦战,本不该再加赋于民。只是,若是赵将军能够在上党击溃秦军,对于大王,对于大赵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哦?”赵王摩挲着下巴,“为何?”
“大王想想,秦乃西垂蛮夷,自古以来便好战凶残,若是能够击败秦国虎狼,正好可以威震四方,说明我大赵之强盛。赵国东临齐国,北接燕国,这些都是有野心的万乘大国。现在我们刚刚结束与魏国的战争,如果这两个国家以为我大赵国内虚弱乏力,兴兵来犯,不是更让人愤恨苦恼吗?”
“卫卿所言有理。”
赵王如钟摆般点头,“只是,寡人担心,赵将军无法击败秦军啊!”
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日趋强盛,东出函谷,与魏国交战,取河西,窥伺河东;攻韩国,连下韩国二十城,韩王无奈,只好割地求和。赵国只有上党郡与秦相接,倒是没有什么败绩,只是赵辰任上党郡守以降,数出平阳,进攻夫施,都无疾而终。
到后来,赵王直接将上党郡相关的奏报都给扔掉了。
而这一点,卫墨非也无法给出保证,战争之事,历来瞬息万变,没到最后一刻谁说得清楚。这也正是李默立誓赵辰会击破秦军引起赵雍不满的原因。
这时,却听一直没有开口的肥义说:“大王,这才是您必须援助上党的原因啊。”
赵王偏过头,撑着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肥义,问:“不知丞相的话是什么意思?”
肥义说:“如果赵将军能够成功击败秦军,自然是如卫相所言,威震四方,显耀大王您的名声于六国之间。但是,如果赵将军失败了呢?”
对啊,这也正是我担心的事情。赵王心说,如果赵辰战败了呢。
可是,丞相,这句话不是寡人刚刚说过了吗?
赵王望着肥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肥义挺直身子,卧蚕粗眉一抖,说:“若赵将军败,则秦军出上党,犯代郡,取上阳;六国莫不以赵国为肥肉,人人左手执火,右手持刀,恨不能将赵国生吞活剥,当场吃得一干二净。届时祖庙被犁,山河告破,赵国之社稷危矣。所以,赵将军此战,许胜不许败!王上又怎么可以还在担心将军会失败呢?”
肥义之言,句句戳心。没说一句,他身上的肥肉就要抖动一下,罩着的白色长袍如波涛在赵王面前涌动,甚至唾沫横飞,溅了赵王一脸。但赵王没去擦拭,肥义也没有察觉。
说到最后,肥义已经气喘吁吁,弯下腰喘不过气来。赵王连忙上前扶住肥义,拍打他的背脊。
好一会儿,肥义才重新喘过气来,脸色潮红,仿佛经过了一次高丶潮一般。
赵王扶起肥义,对一旁宦官的下令道:“传寡人令,北境之兵,四郡之民,皆应无条件支持辰卿与秦之战!令代郡云中,得令之日,即日出兵,援助上党!”
上党,平阳。
风萧萧兮易水寒。十月上旬的上党已经给人一种寒冬的凛冽,但不知今日为何突然又出了暖阳,一轮圆日挂在空中,阳光普照,却没有半分温度。
赵辰立马于河畔,望着平阳,平阳城如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佝偻着身子,重重的发出一声声无声的咳嗽。无论是它灰败的城墙,还是上方飘着的软弱无力的秦军旗帜,都让赵辰心情倦怠。
“怎么样,还是没有援军吗?”赵辰头也没回。
孟龙胯下战马一步步靠近它的同伴。“没有,”十月让孟龙的胡须变得又粗又浓密,“代郡,云中一点消息都没有。反倒是蔺城守将,公输昭然率了一千步卒赶来。”
“昭然?”赵辰眼前一亮,“他到了?”
没等孟龙回答,赵辰调转马头,风驰电挚,朝着营寨急奔而去。
一冲进中军营帐,赵辰就看到了坐在营帐中央的公输昭然。公输昭然背对着门口,坐在他自制的带有轮子的椅子上,静默的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赵辰三不做两步,走到公输昭然身边,激动的半蹲下,握住挚友的手。
公输昭然迟钝的偏头,看向赵辰,眼中一抹浓得散不开的哀伤。“听说月姬死了?”
赵辰一怔。
他没想到,自己许久没见的好友,开口第一句,没有问自己近况,没有问战事进展,却问了月姬。赵辰僵硬的点点头。
“对!”
“带我去见见她吧。”公输昭然抬头,望进赵辰眼中,满是希冀和恳求。
有那么一瞬间,赵辰觉得自己面前这个笑谈风声,轻蔑天下君候的男子,虚弱得如同一个佝偻无力的老叟。
或许是因为他坐在轮椅上,营帐内光线又暗吧。
赵辰推动公输昭然轮椅,朝着桑梓山走去。
桑梓山面临辱水,四季常青,即使在一片灰暗荒芜的上党,也依然绿如绸缎。拐角的一个隆起的土包前,立有石碑,“吾妻月姬之墓”。
赵辰和公输昭然,两人,一前一后,在月姬墓前,默然无语。
“静女剑呢,辰。”公输昭然突然开口。
“静女剑?”
赵辰反问,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过来。“你等等。”
王政说,在月姬身旁找到那把佩剑。但赵辰却从未见过那把剑。他知王政没有说谎,现在才明白过来,那把剑是公输昭然送给月姬的。
静女剑?
静女其姝,贻我彤管。——那形态美好,安适恬静的女子啊,送给我彤管。
赵辰跪在墓旁,用手挖掘附近的泥土,很快,便找到一个盒子。静女剑就躺在盒子里。赵辰将静女剑递给公输昭然,公输昭然将静女捧在手中,细致的抚摸着它冰冷的金属身体。
它就像月姬一般,冰冷但是美丽,温软且优秀到华丽。
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到静女身上,公输昭然连忙用衣袖不停的擦,眼泪也不停的滴。公输昭然一抹眼泪,突然仰天长啸,状若疯魔,抓起手中静女,猛地在轮椅上一磕,机关精巧,绝世神兵,竟在与轮椅一碰之下碎成两半。
“月姬——”公输昭然嘶声怒吼。
他以自己手艺精巧,冠绝天下,却不想,做出的东西终究是没能救她。那他要这机关之术又有何用?上穷碧落下黄泉,若是两处茫茫都寻不到她,这绝世之技也不过空为笑谈。
“昭然,我们回去吧。”赵辰站在公输昭然身后。
回去?
公输昭然突然猛然转过身,一把抓住赵辰衣领。
“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她!赵辰——”公输昭然怒吼出这个名字,“功名虚荣,就对你这么重要吗?啊——她爱你啊——爱你啊——”
公输昭然用力一推,赵辰跌跌撞撞,撞上月姬墓碑。
我当然知道她是爱我的,赵辰苦笑着勾起嘴角,我又何尝不爱她?只是这天下,昭然,你不懂——
赵辰爬起来,走到公输昭然身后,推动公输昭然,向山下走去。
次日,平阳城外。
一辆冲车以恒定的速度驶向平阳城。冲车浑身包裹白色铁皮,装有六个轮子,轮子上同样用铁包裹。整辆冲城车仅有前方开了一个洞,供撞锤使用,撞锤同样包裹铁皮。事实上,撞锤有一半都是由铁铸成的。推动冲城车的士兵全躲在冲车内,只通过一些小孔观测外围环境。
冲车旁,数十个赵军士兵拿着盾牌,护送冲城车。
平阳城上混乱起来,钟声“砰砰砰”不断回响,尖锐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