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对着铜镜,简单的梳理了一下头发,又整了整衣冠,便前往城主府。
大厅内,一众秦军将领早已等候多时,王政粗略的看了一眼,在座的人至少少了一半。
“大良造!”众将的口气依然很尊敬。
王政点点头,前排坐下。“不知赵军送给我什么东西?”
听王政发问,其余人脸上都露出了怪异的神色,看来他们都已经看过里面的东西了。樊栗一挥手,一个亲兵捧上来一个盒子。王政打开盒子,里面安静的躺着一支梅花,更准确说,是一支梅花花骨朵的花枝,上面,仅有一朵梅花已经微微开放,其余都还只含羞待放。
“大良造,赵军送你梅花是什么意思?”柴荣忍不住好奇问道。
“呵呵。”
王政笑得冰冷又轻蔑,摘下那朵开着的梅花,握在手心,慢慢碾碎,落到地上,完全不留痕迹。“什么意思?零落成泥碾作尘。赵军这是恨我入骨啊!”
不过这也正常,王政脑海中浮现起那个女子最后凌空飞起的模样。这世间美人甚多,而显达于世的又不乏其数,但能够如此让人颠倒迷恋却又不深陷其中的,恐怕只有这一个而已。
柴荣说:“大良造巧计全灭蔺城守军,赵军自然恨您入骨了。只可惜——”
柴荣察觉自己失言,当即闭上嘴。
“只可惜赵军援军赶来,功亏一篑。”王政长叹一声,接口道,“如若不然,现在政就与诸君一同,在蔺城中欢饮庆功宴了!又怎会被围在这小小平阳城之中。”
“樊某人有愧,若非樊某一意孤行,领军脱离战场。我军也不至于一败涂地,还请大良造原谅。”
樊栗突然从座位上站起,长跪向门,脱下自己宽大的外袍,只见他身上绑了许多根荆条。“战事失利,兄弟之死,樊某愧对诸君信任。”
一见樊栗如此,周围诸将连忙起身,上前想要扶起樊栗。
谁知樊栗并非作秀,一把推开上前将领,怒道:“樊某自知罪孽深重,诸君休得扶我。”
“那你还想如何?”
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向王政。王政皱眉,一脸不满的盯着樊栗:“若说战事失利,政算错赵军援军时间,岂不是也是大罪一桩。政,是否也要和将军一起长跪在这里!是否我与将军这一跪,就可以让死者复苏,平阳之围得解?”
为了克制自己的愤怒,王政一直说得很矜持,但到了最后,仍控制不知自己颤抖起来。
樊栗脸上表情一僵,呆呆望着王政,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尴尬不已。
这时,门外又有亲兵来报,说赵军又送了一个箱子前来。王政吩咐亲兵将箱子抬上来,这一次,是一个硕大的木箱,其中甚至能够装下一个人。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王政打开箱子,只见其中堆满了女人的衣服。王政一愣,第一时间还以为是月姬的衣服,仔细一看,颜色大红大紫,妖艳无比。
王政瞬间明白过来,仰头大笑。
众将问:“大人何故发笑?”
王政从箱子里拿起一件衣服,穿在身上,还顾影自怜的转了两圈,说:“雕虫小技!赵军这是想讥讽我等皆是女儿身,要激我与之野战而已。不必在意!”
说着,吩咐亲兵将箱子抬下去烧掉。
王政回过身来,脱下女装,却见樊栗依旧跪在地上,不悦道:“樊将军何故还长跪不起,莫非定要政扶你不成?”
樊栗讪讪笑:“樊某人怎敢!”说着坐起来,“只是赵军已欺我大秦到如此地步,大人可有良计解这平阳城之围?”
诸将皆投来殷切目光。
王政闭上眼,说:“此事还请容政多加思虑,以免再出纰漏。不过,政准备先前往赵军一趟。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
平阳城外,赵军大营。整个营地沉浸在一片肃穆的悲伤中。
王政,樊栗,高朗……高朗,念叨到这个名字,赵辰思绪突然停滞。那个假扮高朗的人是谁?又或者,高朗本身才是假扮的?
王政,樊栗,高朗。一个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环往复。
“将军!大营外,有一人自称秦军使者求见。”孟龙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
赵辰一下翻身起来。秦军使者?秦军派使者来做什么。赵辰沉吟片刻,“请他进来吧。”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是一样的。
王政,樊栗,高朗。
片刻后,亲兵带着一个陌生男子走进帐篷。赵辰抬头看了一眼,那人身高八尺有余,一身黑色缎子,以金色丝线镶边,在暗淡的光线下仍然泛着光芒。双手负在身后,行走跨步颇大,身为秦军而于赵营若闲庭信步。那人自顾自的走到赵辰面前坐下,没有说话,先掏出一个盒子,放在赵辰面前。
赵辰一看,那正是他送到平阳城的盒子。
赵辰不屑一笑,拿起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形状古怪的剑,上用小篆书“弓,女,剑”三个字。
“这是?”
谁先开口就落了下成,赵辰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王政笑得颇有些僵硬,说:“这是令夫人的佩剑,如今双手奉还。”
赵辰仔细打量着身前之人,更是被他身上一种自负骄傲的气质所吸引,这人虽然笑得僵硬,但看起来完全不是因为做作,而让人怀疑他面部有病。赵辰甚至想,他能笑已经很好了。
赵辰问:“不知阁下是?”
王政深深吸了口气,一股自豪感不觉升起。“大秦,王政!”
赵辰一怔,王政,樊栗,高朗……王政!赵辰不自觉吸了一口冷气,问:“你就是王政?”
“正是!”
好对手!赵辰突然仰头大笑,问:“你孤身来我赵营,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王政坐得笔直,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军惜名如羽,岂是会毁规坏礼之人?”
“你是这般看我?”
“更何况,”王政说,“政私以为,像月姬那样的女子,嫁的人必是大丈夫,大英雄。又怎么做出这般懦弱无能的事情!”
“你休得提她!”
一道怒火从心中腾升而起,赵辰蹭的站起,拿过弓女剑,一剑劈向王政。剑光一闪,两人身前的长桌断成两截。王政坐在座位,剑光径直斩断他额前发丝,但王政纹丝未动。
赵辰收剑于身后。“刚才如果你躲闪一下,我第二剑一定将你劈成两段。还有,你休要提她的名字!”
王政诡异一笑,说:“怎么,你害怕?”
我怕?
赵辰不可置否冷哼一声,坐下。这一下,两人身前没有了任何阻拦,赵辰坐在那儿,就像是和一个陌生男人赤身而对,有一种压制不住的冲动让他想要起身逃走。但是他不能,他知道自己不能。
赵辰将女弓剑放在身旁,问:“高朗是谁?”
“高朗?”王政答,“他不是您的百夫长吗?”
现在不是了。
赵辰心说,要么他背叛了我,要么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王政说出了答案。
“怎么死的?”
“我杀的!”
赵辰心下一沉。“他把所有情报都告诉你了?”
“是!”王政重重点头,“但也不是!”
“嗯?”
“他说谎了。”
“你没看出来?”
“没有。他说的其他所有话都是真的,我无从得知这一句是假的!”
赵辰皱眉:“哪一句?”
王政说:“‘将军约夫人于五日后携击秦军于辱水’。”
赵辰突然仰头大笑,一直笑到眼泪都流下来。他一直担心,是高朗背叛自己,这一刻答案揭晓,却让他困惑又感动。困惑的是,高朗为什么要说那么多;感动的是,他最后也没把最重要的消息告诉王政!
赵辰说:“真正的时间,是三天后。”
王政身子一僵,困惑的上下打量身前男人。即使坐在营中,赵辰仍身穿战甲,眼神永远都带着一分捉摸不透的光线。他们约好时间是在三天后,王政心里满是疑惑,可是赵辰却在第二天晚上就出现在了辱水。军中之事,是不可能出现那么大的误差的。
赵辰摸了摸身旁的弓女剑,太息道:“可不知为何,前一天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会出事儿。所以我率轻骑快马加鞭,赶到辱水,没想到,还是来不及。”
王政说:“你问了这么多,我也有一个问题需要你为我解疑。”
“你说!”
“辱水之战,那日你带了多少赵国骑兵来?”
赵辰神秘一笑,摇摇头:“你猜!”
猜?
却听赵辰继续道:“你既然能猜到我会使用携击之策,也应该能猜到我会带多少人才对。”
王政摇头。他猜不到,或者说,他不愿意去猜,不敢去猜。他无法面对事实,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一瞬间,王政突然知道赵辰为何不说出答案,他并非害怕自己知道,他是知道,自己害怕知道答案。
王政突然觉得,人生中能够遇到这样的对手,敌人,实在是一件幸事。
王政说:“我对令夫人的死很遗憾。我不是故意的!”
赵辰眼中渐渐累积起一抹散不开的忧伤。
“我知道了,”他说,“可是月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