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姚款款向前。香炉弥散缕缕烟丝,空气中散开清新的香料气味,使人感觉神清气爽。
赵王雍撑着脑袋,闭着眼,斜靠在长木桌上,眉头紧锁。孟姚小心的绕过木桌,跪在赵王身后。她的手还没放上赵雍肩头,赵王突然睁开眼睛,一道精光迸射。“王上。”孟姚手收回胸前,娇喘一声,连忙半跪行礼,“孟姚只是想给王上按按肩膀。”
孟姚眼睛很大,温温柔柔如一湾春水。
赵王没说话,拉过孟姚的手,轻轻抚摸。肤如凝脂,如婴儿般嫩滑,大概就是形容像惠妃这样的女子吧,赵王心想着。“吓到你了吗?”赵王一把揽过孟姚,“寡人刚才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你进来。”
孟姚螓首偏向另一方。“是赢姚不对,惊醒了大王。”
美人低首,眼波流转。赵王长吸了一口气,抱紧怀里的佳人。“是寡人的错,都是寡人的错!”
孟姚直起身子,双手抓住赵王领口,娇嗔道:“那大王错在哪儿?”
赵王托住孟姚,大笑道:“寡人不该这么长时间不去找你。”话锋一转,赵雍叹了口气,“可近日魏军围城,寡人实在没有心情……我不想把我的坏心情传染给你!”
“错了。”
孟姚靠在赵雍肩头,“王上错在不该这么为难自己。如果赢姚不能为大王分担忧愁,大王还要赢姚做什么呢?”孟姚手指在赵雍胸前画着圈圈,“你看看你,衣衫不整,愁眉苦脸的样子,哪里还有威震八方的一国之君的模样?哪里还有赢姚那个征战四方,战无不胜的夫君模样。”
说到最后,孟姚声音越来越小,细弱蚊蝇,挠得赵王心上直痒痒。
他娶她的时候,他正值壮年,骑一天的马也不会感觉半点疲倦,往往清晨还在原阳,傍晚就到了云中。他喜欢像刀一样凛冽的风,喜欢跑得最快的马,他享受着侍从跟在身后紧追不舍,却被远远甩开的感觉。他曾单枪匹马冒充使者入秦刺探秦国国情,也曾在塞外和蛮夷之地的人比赛骑马。是他平定了中山,扫空了楼烦,将林胡部落并入赵国的疆域。他曾站在雁荡山上,纵目四望,天高地辽阔,似乎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脚步。
不知不觉,赵雍挺直腰杆。他回过神来,孟姚正在给他整理衣衫,他微微一笑,孟姚一下子脸红了,娇羞的红晕渲染一片。“赢姚为大王跳一支舞,给大王散散心吧!”赵雍还没来得及阻止,孟姚已经站起来,款款步入大厅中央。
丝竹响起,如清风拂过竹林,清泉流淌山间。孟姚白袖轻扬,如九天白云在空中飘舞。
正在这时,门被人推开,一个肥胖的身体挤进门。看到孟姚,他正想推出去,赵王开口:“既然来了,就进来了吧。”
“是,大王。”肥义诺诺。赵王丶声音里不耐烦和愤怒一点不加隐藏。
孟姚停下跳舞,回过头看了肥义一眼,不悦皱眉。长袖垂下,孟姚含笑半跪,向赵王行礼,说:“既然大王与肥义大人有要事相商,赢姚就先退下了。”
“那有什么要紧事儿。”赵王不悦,“好,你还是先下去吧!”
孟姚行过礼,退出房间。
肥义一直静候在一旁,这才上前。赵王不耐烦的摆手,“说,又有什么事情要拿来烦寡人。”赵王心里如一团文火慢熬,“如果什么事情都由寡人来做,还要你们这群家伙做什么?啊,你说!”
“大王说的是!”肥义说,“我听说古时候贤明的君王,什么事情都可以交给大臣去处理。商汤依赖伊尹,文王离不开姜子牙。就说最近,齐桓公事事都要询问管仲,秦孝文王没有一件事情是不和商君商议的,但是他们的国家都因此强大起来。而现在,大王不得不依靠一群才能贫乏,智力低微的大臣,事事亲力亲为,殚精竭虑尚且不能够振兴国家。”
魏国包围邯郸无疑是奇耻大辱。“可是不知大王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些臣子中,还有心怀二意,朝三暮四的人,又将会怎样呢?”
赵雍撑着脑袋,侧着身子看着肥义。半响之后,才开口道:“不知丞相此话是什么意思?”
在赵雍的治理下,赵国难得强盛起来,向西遏制秦国,向北拓宽疆域,向东与齐国,燕国交好,至于向南……魏国只是一个意外。等明年,一定要给魏国一点颜色瞧瞧,不然他还以为他是几十年前的三晋领头羊,可以四处耀武扬威。
若说这样一个国家,赵雍还担心什么,大概就是国内局势。自从胡服骑射以来,赵雍就一直不讨国内权贵的喜欢,时刻提防着会有人起来做傻事儿。
肥义明白王上已经对这件事情上心,继续道:“近日魏军围邯郸,王召四境之兵戍守邯郸。各郡郡守都应召前来,唯有上党郡守赵辰,先以上党距邯郸路远为由拒绝。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醒悟,近日临近漳水,在漳水畔驻扎下来,不再前进一步。空望邯郸危急,而不施以援手。”
赵王皱眉。“上党郡?的确是挺远的……丞相可知,他为何止步漳水不前?”
漳水距离邯郸,仅半日路程。站在漳水畔向东方遥望,都能看到邯郸城的轮廓。如果赵辰要加入援军之列,只需轻装简行,一日就可抵达邯郸。
肥义勾起嘴角。“臣听闻,是因为左相卫墨非遣使者在漳水河畔截住了赵辰。而且,臣怀疑,赵辰之所以会突然决定南下,也是因为收到左相的密信。”
赵王沉默不语。
夕阳从西窗射进来,橙色的光铺了一地,照在赵雍脸上,却照不进他深皱的眉头。赵雍用手挡住阳光,傍晚的光线并不刺眼,但却让赵雍觉得心烦意乱。肥义上前关上窗户。赵雍这才心静了些,臣子密谋,结党营私,是历来君王最忌讳的事情。
“丞相可有什么证据?”
肥义交握双手,深深的鞠了一躬。“臣有客人在门外等候您的传召已经多时。”
“让他进来吧!”
赵雍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卫墨非是卫国公子,魏国灭卫国后,封卫公为君,占了卫国的土地,卫墨非也就成了名不副实的公子。五年前自魏来,赵雍见过他之后,力排众议,拜他为赵国上卿,如今已至左相之位,位居肥义之下。这的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赵雍仔细想想,似乎当时和他同来魏国的人中,的确有个叫赵辰的人,后来被自己派到原阳训练骑兵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了上党郡守。
难道他们都忘了,是谁给他们这份荣宠的吗?
赵王思索着,门外的人已经走了进来。但是,进来的却不是一个,而是三个,其中便有左相卫墨非。卫墨非如往常一般,穿了一件白色长袍,以黑色丝线镶边。
卫墨非双手负于身后,孑然而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温柔的笑意。
站在卫墨非右边,是一个佝偻身子的家伙,长着两撇小胡子,头发潦草的绑扎起来,反倒是眼睛,明亮异常,如夜空浩瀚的明星。真是辜负了这双眼睛!赵雍看向卫墨非右边的那人,那是一个和卫墨非年龄相仿的青年,身材笔直高挑,直立如玉石,脸庞坚毅,双眸明亮,不过与前者不同,不是那种发光般的浩瀚,而是一种更深邃的,悠远的光。仿佛这种光来自九天之外。
“拜见大王!”青年半跪行礼。
“你就是赵辰?”赵雍身子前倾,问道。
“是臣。”
“你就是……”赵雍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一旁的肥义。后者的脸色已经如猪肝般酱紫,汗水潺潺,顺着他肥胖的脸颊流下。
赵雍突然明白过来,开口道:“丞相,他们哪一位是你的客人?”
肥义脸色难看,支支吾吾。卫墨非说:“启禀王上,我们都是右相的客人!”他故意将客人二字咬得很重,原本清脆淡雅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怨气。
“启禀王上,须臾大人便是我的客人。”肥义争辩道,伸手指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须臾。
赵雍从须臾脸上一扫而过,对这个样貌粗俗,气质不堪的家伙显然没有什么好感。当着众人的面,赵雍既不好说,“须臾,你是来证明赵辰和卫墨非结党营私的吗?”也不好询问,“墨非,丞相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时,却听赵辰说:“启禀王上,臣今日前来,是为请罪!”
“哦,你有什么罪?”赵雍饶有兴趣的说。与须臾相对,赵雍对这个相貌英俊,气质不凡的少年很有好感。
“其罪一,臣为防御上党而拒绝援救邯郸,实为轻君;其罪二,臣日夜赶路,不顾将士疲倦,结果被魏军半渡而击于漳水,先渡河不得,只能望着邯郸,而无力援助王上,实为无能。此二罪是臣之大罪,若非左相派人警示臣在前,恐怕臣已经全军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