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凝突然发现,长这么大,她第一次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从小身边都会有人跟随,不是阿娘就是二哥,最不济也有小九儿或是陪伴的大娘,现在的她,是无助的。她想招一辆马车回到漠阳楼,这样就安全了。可是没有一辆马车为她停下,所有人都来去匆匆。
接近晌午,太阳直直照下来,街道上都是明晃晃的阳光,少少的一点阴凉都被藏藏掖掖到屋檐下,她走不进去,只能暴晒。病了这些时日,身体虚弱,刚又受了惊吓,绿凝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她看了看路边的茶楼,突然又想起身上没有带钱,只能硬挺着往前挪,可是前面就是家的方向?她并不知道。
“小娘子脸色不好,且来坐坐。”说话的是个矮胖子,油光光一张脸,红得放光,眼睛眯成一条缝,可挡不住色眯眯的光。绿凝看着一阵恶心,加快了脚步。
“小娘子别走啊,这要去哪?”那人不依不饶,一直追过来。绿凝慌不择路,等回过味时,已经被撵进了死胡同。
“小娘子,你随我去家里吧,管保好吃好喝的供着,可好?”那人嬉皮笑脸欺上来。绿凝四下看了看,小巷中门户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估计喊是没用了,可不能由着这人轻薄。绿凝不知哪来的力气,在那人扑上来时,抬腿向他裆下狠狠踢去。绿凝身量高,这时见了优势,那人疼得脸都绿了。绿凝从他身边窜过去,没命地向巷外跑。
巷外依然是街道,人来人往,绿凝只觉得胸中发闷,眼前一片片银星乱窜,身子一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九儿一直记得有句老话,叫天无绝人之路,可现在就是赶着她往绝路上逼呢。她先跑回家,确定绿凝没有回来,又返回承恩寺,跑了一大圈,并没有绿凝的影子。向路边的店铺打听,也有人留意了有位绝色小娘子,却不知道去向。
就这样一路找,一路问,小九儿的绝望一点点涌上来,快把她吞没了。
她怕回漠阳楼,怕无法应对阿娘和阿耶的问话,二哥丢了,现在把五姐又丢了,只留下她一个废物有什么用?小九儿用手捶着头,一下,一下,她没有办法了。
太阳一点点向西移动,把白日的酷暑也带下去,长安的街道被白天的余热温吞着,人们都不急不徐向家里走,这本是太平盛世。
小九儿蜷在一个巷口的大树下,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二哥,没有五姐。饥肠辘辘,腹中一阵阵轰鸣,从早上到现在她水米没沾牙,她坐在树下,双臂拢着膝盖,头埋上去,哭起来。
“小九儿?”问话迟疑。
小九儿却马上跳了起来,果然,眼前的人是她的亲人,她的师傅啊。
李龟年刚从洛阳回来,惦记小九儿,先去了漠阳楼。没想到小九儿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自责身为师傅没有帮忙,恨不能一下把小九儿拉到身边来安慰一番。可是小九儿却不见了踪影,李龟年怕在漠阳楼等久了引起胡姬怀疑,只得出来。
心里有事,他没急着回家,就在附近的街道上转一下,没想到真看到了小九儿。
小九儿在李龟年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把李龟年心疼得眼圈红了几次,只能好言相劝,总算平复了她的心情,见她的样子狼狈,就想叫辆车送她回去,这才突然听到长安四处钟鼓齐鸣,原来到了落锁时间。
李龟年不敢耽搁,拉着小九儿急急赶路,现在回漠阳楼已经来不及了,在落锁之前他们紧赶慢赶冲进了亲仁里。
“哎呀!”李龟年突然叫道。进了亲仁里他也进不去家门,原来钥匙并没有带到身上。这下师傅二人可傻眼了。这亲仁里不比别处坊间,住的皇亲国戚多,没有什么娱乐歌坊之类的,晚上夜查很紧,要是遇到巡夜的就不好说话了。更何况李龟年身份特殊,又带小九儿一个乐伎,更加说不清楚了。
李龟年带着小九儿来回乱窜,他虽然是在长安混得风声水起,可于人情世故并不通达,带着艺人的天真,遇到这种事,真是无可奈何。街道上还有迟归的行人,都是步履匆匆。旁边过来一乘软桥,抬桥的人很奇怪,虽然都是又高又壮,穿的也是男装,可凭谁都看得出来是高大妇人。这些女人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在路过李龟年身边时,攸的停了一下,很快又走开了。
听鼓楼的声音,已经入夜了,只是夏夜天长,天光还亮着,过一会儿巡夜的军爷就要出现,这藏都无处可藏。
“师傅,我们先找僻静的地方躲一下,这样明晃晃站在街道上不好吧?”小九儿有点经验,拉着李龟年往小巷钻。跳水沟这事她到不怕,只怕是薰到师傅就不好了。
二人进了小巷,就听外面有马蹄声响,二人屏住呼吸,不知能不能躲过去。偏这时身后传来人声,门开了,出来一个大娘。
“我家小娘子说了,与二位有缘,且进来歇息一个晚上吧,等早上开锁再走。”
大娘的话把李龟年和小九儿说得一楞,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李龟年还在踌躇,小九儿拖着他一步跨进门里。小九儿比李龟年的脑子转得快,以李龟年的身份,想巴结他的贵人多了,这个不露面的小娘子,许就是爱慕他很久的人,今夜不过找个机会接近,不妨一用。但这话不能捅破,说破了,以李龟年的清高性子,未必肯屈就,这时候还要讲骨气,就是有点傻。所以小九儿不说破,只哄着李龟年听话就是了。
大娘引着二人进到院中,这应该是个府砥的后花园,这花园与别处不同,亭台楼阁修得寻常,满园的异草,各种香气扑鼻。大娘把二人让进花厅,地上设着波斯地毯,上面放着蒲团和矮几,摆着几样时令水果,并两盘糕点,一个是云片糕,一个是桂花糕。
“二位随便用些吧,小娘子说你们应该没吃晚饭,只是贵人惜福,晚上未必肯吃什么了,将就些点心。”大娘这话正合李龟年的意,他晚上确是很少吃东西,再加上云片糕是他的最爱。
二人客气一下就跪坐下来,李龟年斯斯文文拈起一片糕,放在口中,眼就直了。他狼吞虎咽把糕点吞下,又抓起一片,连吃三片,满脸的狐疑,想再吃时,小九儿已经风卷残云,全部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