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一餐把宋卫国喊了过来,加上拖到这时候没了办法来请妻子回去吃饭的樊荣,也被拉着过来了,连带着煮好的饭菜都端了过来。
樊荣并不很会烧饭菜,毕竟这年代,一般家庭里普遍思想还是女人下厨做饭。只不过樊荣本来出身农村,又是父母早亡的,多多少少还是会下厨煮饭的。
加上蔡小红怀孕后反应比较明显,对吃的很是挑嘴,樊荣也不得不费了点心思在厨房上,所以做出来的菜还是能见人的,比如今晚端过来的韭菜炒蛋和素炒莴笋,都是正常的没有炒糊。
有了三个男人聚在一起,喝着小酒嘬着螺蛳,就算是樊荣端了菜来还是不够的,江若男又赶紧拌了个黄瓜切了几个皮蛋,桌上倒也不显得空旷。
一行人大吃特吃一顿,都被江若男的手艺折服。
席间宋卫国还跟之前陆志芳一样提起,说江若男这么好的手艺,要是能去食堂造福大众就好了。
江若男也只当是玩笑话,笑笑并不在意。
没过两天,陆志芳也依依不舍地走了。
因为下次有假尚不知何时,所以她带的下饭菜还是比较多的,江若男还专门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陆续开发了酸菜肉酱和木耳肉酱,味道都极好。陆志芳每样都带了一瓶走,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医院食堂的大锅菜实在没滋没味儿,必须要有这个才能下饭。
剩下的多的江若男也没一下子吃完,放着有时候来不及做菜的时候拿出来临时将就或者吃面的时候淋上一勺,都是极好的。
把陆志芳送走,家里一下子又空了下来。
因为营区里已经又来了新人,这些人家里的小孩儿可不少,这年头,两三个孩子是基本,四五个孩子也寻常,六七个孩子的也不奇怪。所以三宝虽然送走了大哥二姐,但是很快就在营区里找到了小伙伴,算是“地头蛇”了,倒是很有当老大的派头和威风,每天拿着小木枪带着小宝出去玩打仗游戏都不会腻的。
江若男想到自己身上的谜团,她是很不愿意去回忆的,毕竟那些记忆都太过冷冰冰的痛苦,身体似乎都还记得那种被尖锐刀锋刺入的疼痛。
而且回忆似乎也就记得这最鲜明的一幕,其余的,像是都给淡化了一般,那些大学生活,学习的专业、读过的书、上过的课……云山雾罩一般,根本就想不起来。
她最终还是犹豫了再犹豫,给江三妹写信。她也没说其他,只说现在两个娃娃都上学去了,再过几年剩下的两个娃娃也要去上学了,她一个人很是无聊,可这边并没有像学校教师之类的职业,她也觉得自己的专业和所学似乎没有用武之地。
这样说了,到时候,端看江三妹的回信,便是不直说,也能多多少少猜出点来。
这件事,只能等。
……
……
赵一凡眼看着破旧竹门外的女人,语气里已经十分不耐烦:“我说过,我跟爷爷很好,不用你来。”
“我、我是听说赵老先生病了,我、我就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白诗雨一脸关心,想要往屋里走,却被半大少年挡得严严实实。
“我说了不用。爷爷就是累了。”赵一凡就想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从他一来就一直来献殷勤?而且他明显表达过拒绝了仍然到现在还不放弃,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是那些人派来试探他们,想看爷爷的近况的?
难道他们到现在都还想致爷爷于死地吗?
这么一想,对眼前这个大姐姐模样的女人就更没好脸色了。
白诗雨心里也很憋屈,若不是辗转来回受到父母的回信,确认了赵一凡的身份,她才懒得来讨好他,可眼下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不会放弃:“小凡,我”
“白同志,请叫我赵一凡同志。”赵一凡真的就要翻个白眼了,这个女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来熟?他跟她很熟吗?
“好,好,小、小赵同志,我是真的觉得我们的遭遇特别像,我才想着相互帮忙……”白诗雨忍着难堪和耻辱,心下却想,她还是用错手段了,这还只是个小屁孩儿毛都没长齐,她以前那些对付男人的手段在他这里看来是真的没用。
不过,她还是可以装出一副知心大姐姐亲切长辈的模样,毕竟以前在家里也不是没对着弟弟妹妹表演过,此刻换了策略也是顺嘴就来:“你不知道,我有个弟弟跟你差不多大,可我都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他了,当初……”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请你回去吧,我要照顾爷爷了。”赵一凡越听越无语,直接打断。当他不知道她是让妹妹顶替下乡被抓了才派到这里的啊?
白诗雨见他眉宇间流露出少年人的不虞,却已经有了淡淡的威严,心道,果然是有身份的人,小小年纪就不一样。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还在南城,妹妹都还没下乡,那个时候家里的日子还过得去,中秋的时候去国营商店买月饼,看到赵一凡一家在隔壁的国营大饭店吃饭,他叫爸爸的那个人,正是当时来南城的某领导,前几天才上过报纸的,因为那男人十分儒雅,加上报纸上对他的推崇,她难免印象深刻。
所以,在看到赵一凡的第一眼,她就认了出来。两三年的时间,少年人长高了面容也成熟沧桑了些,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后来知道他是来陪那个赵老头的,她还有些犹豫,可是眼见他虽然住在那种地方,生活却并没有变差,上面也没有人针对他,她就不免心思活络起来。
赵一凡还有个在外面当官的爸呢!
如果跟他打好关系,说不定可以依靠他找到回城的途径。
这乡下的日子简直太苦了,她受了多少委屈,还差点让那些乡巴佬臭男人占了便宜去,她真怕自己熬不住会想着嫁人算了。
眼前的赵一凡,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所以,哪怕他态度恶劣,她还是十分忍耐:“那、那这点玉米饼给你,你给赵叔吃,毕竟这么不上工是不能吃饱饭不能生活的呀……”
“不用。”赵一凡死死挡在门口,心道,就是这女人,搞得爷爷在里面吃香的,他却只能在这里应付她。
终于把白诗雨打发走了,也没收她的什么东西,赵一凡把门死死关上。
这牛棚原本四面总有透风的,从去年年底他来了后,除了正常的上工挣工分,他就去山上捡些枯枝茅草啥的回来编,又有张小福暗里帮忙,倒是堵上了很多,如今把门关严实了,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
“走了?”付明达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赵一凡点头,张晴雪也出来了:“你快进去,赶紧吃,我们在这儿守着门。”
想到那晶莹剔透的肉,赵一凡也不客气,说实在的,就算荷花村的人不会刻意苛待他们,不会让他们做特别累的重农活,可对赵一凡来说,这样纯粹的农村劳作生活也确实太辛苦了,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哪怕有钱票,也不能尽情吃肉。
太打眼了。
不然他也不会这样馋肉。
不过也幸好,还有个江三姐可以帮忙。他可以出钱出票,让江三姐做了给他们偷偷端过来。
这回端来的是两碗夹沙肉,乡间常见的大瓷碗,圆的,铺了满满的肉片。
肉片几乎全肥,一块很厚,其实是两片之间的肉片没有切通,中间夹着自家做的豆沙,晶莹透亮中带着豆沙的微黄,颤巍巍的,肥肉已经脱了油,吃起来倒是不油腻,又已经全给蒸耙了,软软的,几乎入口即化。
肉香里混杂着豆沙的甜香,里面还加入了陈皮,有独属于陈皮的清香,混在一起,滋味实在妙不可言。
赵一凡狼吞虎咽吃了一块,筷子上夹起来的肉块,颤巍巍的,浮动着透进来的微光,美得仿佛艺术品一般,让他不由得放弃了牛嚼,开始细嚼慢咽,就这么吃了一块、又一块……很快的,剩下的几块就给吃完了。
一边觉得好吃满足的同时,又不免想着,还是太甜了。江家这也太实诚了,豆沙里不知道放了多少糖。
但这主要也是爷爷想吃,就想吃甜的。
赵老头的确是病了,病了的人又有怎么拒绝他的要求呢?
赵一凡才找了江胜男,就说能不能做甜的肉来。
他还以为会是红烧肉,没想到却是满满s省特色的甜肉,据说是夹沙肉,还真是名副其实。
“爷爷,你好些没有?”
吃完了把碗收拾好,又用薄荷叶、马尾香藿香等带着浓郁气味的野草在房间里挥洒了半天,驱散了空气里的肉味,他才总算安静下来跟爷爷说话。
赵老头笑眯眯:“好多了,这小江还真会做吃的,这两碗肉可不容易,小凡啊,你得多拿些钱票给人家……唉,其实人家一片真心,本不该计算这么清楚,但是咱们现在这情况,尽量不要亏欠人家……”
赵一凡只是应是,赵老头又说:“咱们也真该好好谢谢人家,要不是小张两口子,咱们的生活哪有这么滋润?……不过在外面,还是得避着点儿,为了小张两个,咱不能把人家也拖累下来……”
“我知道。”赵一凡轻轻给赵老头打着扇子驱蚊,这乡下蚊虫最多,更何况这是牛棚,更是蚊虫集聚,赵老头春夏之间感染风寒,让赵一凡十分担心,他也知道爷爷其实到底还是郁结于心的,偷偷找乡里的赤脚大夫抓了两副药,他照顾爷爷也更加精细。
看赵老头慢慢有了鼾声睡意,他才起身,小声道:“爷爷,才吃了肉,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把明早的药煎好。”
“不用了,老付在煎药呢。”张晴雪拿着个搪瓷盅走进来,“我寻思那肉到底还是太甜,泡了点薄荷水,你们多少喝点,清凉解毒的。”
“谢谢张老师。”赵一帆连忙起身,双手去接搪瓷盅。
爷爷的臭脾气,在这里还多受了付明达和张晴雪的照顾,他心里很清楚,对这两个有着高素质的大学教授也很尊敬,平时都跟江胜男夫妻一样称呼他们为老师。
“小心烫,凉会儿能入口了再喝。”张晴雪却避开他的手,把搪瓷盅放到一边的小木桌上,说是木桌都是抬举,也不过就是几个破木板用钉子钉了一下,下面的腿都是瘸的。
放下了搪瓷盅,张晴雪才回头:“说什么谢?要谢的话我跟老付还没谢你们呢,那么一大碗肉给我们……我记得上一次吃这个夹沙肉,还是我女儿出国前,我们去的是xx饭庄,现在也没有了,唉……不过小江的手艺是真好,我都没想到,这味道也是真正宗,跟那饭馆里的老师傅做的也差不多了……”
“张老师,你这就是太客气了。”赵一凡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话题,本来半躺着的赵老头却先开口了,“认真说起来,还是我们爷孙沾了你们的光。”
谁不知道张小福两口子是敬着这两位知识分子,不然谁有事没事顶风作案往牛棚跑?
“话不是这么说的。”张晴雪摆摆手,“小福和三妹都是善良的好孩子,就算不是我们,他们也会帮忙的,更何况你们还给了钱票。”
付明达和张晴雪之前就感觉这个十分傲气的老头子肯定不是一般人,直到赵一凡来了,更是佐证了他们的猜测,毕竟手里能有大量全国粮票的铁定不简单。
不过他们到了这境地,还能够对张小福和江胜男倾囊相授,那就不是一般的心境,也不会在乎这点。
这样倒是越发能以平常心处着。
“倒的确是两个好孩子……”这么长久以来的相处,赵老头也受了江三妹不少好处,也早就对这小两口软和了态度,甚至因为两人的求学若渴,心中甚是欢喜。
这时因为他对如今这一切乱来都是十分不屑的,这种践踏知识践踏人才的事情,甚至是让他不耻的,由此带来的那些假大空他更是痛心疾首,对于还能在混乱中不随波逐流还保守初心的人,就仿佛看到未来的希望一般,自然是十分喜爱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多都是在说张小福两口子,期间也提了一下刚刚堵在门口的白诗雨。
赵一凡在旁边听着,心下也想到张四哥和江三姐,要不是他们的帮助,就算他有决心陪着爷爷吃苦,却也不能让爷爷过得像现在这般。
心头忍不住暗暗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哎呀,不说了,我得出去看着,老付他没剪过药。”终于,张晴雪出去了。
赵老头看着人出去了,对着赵一凡招招手,轻声道:“那个姓白的同志还老是过来?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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