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莞突然想起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和诡谲的身影,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掩饰道:“没见过……他当时应该不在场,不然我怎么跑得掉。”
“也是。”王曼卿没有怀疑,同意的点点头,然后讲起了申国公怎么怎么厉害,什么时候又收拾了哪个大官,公卿里的谁谁谁在他手上吃了亏……
李莞乐得她不纠缠,不停的附和她的话,弄得王曼卿越说越来劲,简直是滔滔不绝。
就在李莞想叫人上第四杯茶的时候,李夫人差人来请她们过去吃晚饭。
俩人这才整理一番,由丫鬟婆子簇拥着去了正院。
李夫人对王曼卿来看李莞这事十分高兴,不仅准备了一桌佳肴款待她,还请了陈太太三人作陪。
饭桌上,王曼卿嘴甜,把李夫人哄得笑容满面,直夸她“这孩子真会说话”,而陈太太想到她是荣宁侯府的小姐,也跟着凑趣,陈卉然年纪小不懂事,见他们说的高兴也跟着咯咯的笑,反倒是李莞和陈皓然没怎么开腔。不过陈皓然是从头到尾正襟危坐,而李莞则是面露微笑的倾听。
吃过饭,李夫人留王曼卿喝了杯茶,然后亲自送她到门口。
王曼卿回到荣宁侯府时已接近戌正。
她从小跟在王太君身边长大,就一直住在王太君屋子里的暖阁内。
给祖母问过安后,王曼卿就回暖阁梳洗歇息。
王太君身边的妈妈就道:“小姐挺开心的样子,看来跟那位李小姐十分投缘,去李府做客,回来连衣裳都换了。”
王太君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淡淡道:“把芍药叫来问问。”
“是。”
不一会儿,芍药就来了,她恭恭敬敬的给王太君行礼。
“曼卿的衣裳是怎么回事?”
芍药轻声道:“我们去的时候,李小姐正在厨房里做糕点,小姐一时兴起就跟着做了会儿,衣裳不小心弄脏了,就借了李小姐的衣裳穿。”
“做糕点?”王太君有些诧异,“她不是病了么,怎么还有精力弄那些?”
“李小姐看起来精神是不怎么好,说是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生病的人嘛,难免觉得寂寞难耐,王太君理解的点点头。
“那李府是怎么个情况?”
芍药想了想,斟酌道:“李夫人听说小姐来看李小姐非常高兴,立刻差人送我们去李小姐那儿,李小姐自己一个人住在后花园里……晚上在李夫人那儿用的晚膳,夫人请了姑太太作陪……”
事无巨细的答完以后,芍药才回了暖阁。
王曼卿梳洗完,刚从净房出来。
“祖母问什么了?”
“老太君问您怎么换了衣裳,还问了些李小姐的事。”芍药连忙道,“小姐放心,多的话婢子一句没说。”
然后拿起黄杨木梳子给她梳头,轻声问道:“小姐,李府明明有古怪,您干嘛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王曼卿淡淡道:“莞儿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只怕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何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让她为难。”
芍药想到她们在府里的处境,眼神一黯,对她所说的“难言之隐”有些明白了,轻轻的点点头。
王曼卿起身,拿了本书坐到床上,芍药拿了个大靠枕给她靠,然后把桌上的八角宫灯移到床边的小几上。
“小姐,这衣服怎么办?”芍药摸着衣架上的海棠红莲花纹束袖褙子,触手软滑,是上好的绸缎,银线勾的莲花纹在灯下淌着微光。
“这么漂亮的衣服,留着吧,我挺喜欢的。”王曼卿瞟过来,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她既然舍得给我,想来是不会在乎这么件衣裳了。”
*
第二天,李莞正在吃早饭兼午饭,安妈妈突然来了。
“武安伯府的大夫人派人来给夫人请安,顺带捎了些药材给小姐,还问您最近身子怎么样了。”
李莞微微一笑:“替我谢谢大舅母,等我身子好利索了再去伯府给诸位长辈请安。”
安妈妈放下药材走了。
撷芳端了碟蛋饺进来,瞅了眼桌上的药材:“这是第三回了吧,大夫人可真是客气,以前小姐病成那样,她可一句没问过,更别说送药材了。”嗤笑了声,把蛋饺放在李莞面前。
“你就管不住你这张嘴。”寻芳点了她一下,把桌上的药交给小丫鬟,嘱咐她放到库房去。自从上次李莞点拨了她几句,寻芳看事情通透了许多。
撷芳努了努嘴,扭头走了。
“行了,你也别说她了,她也就是过过嘴瘾。”撷芳说归说,心里还是明白的,这点倒是跟鹮语有几分相像。李莞笑着说了句,埋头把冬瓜玉米小排汤上的葱花挑到小碟子里。
寻芳看着失笑:“小姐既不爱吃葱,索性让荟娘别放葱,每次这么挑半天不麻烦?”
李莞认认真真把葱挑干净,才笑道:“在荟娘眼里做饭是一门艺术,你让她煮汤不撒葱花,就跟让她不穿衣服上街一个道理……艺术家的世界,咱不懂。”
“这厨娘都能当艺术家?”寻芳被她的话逗乐了,“那翰林院的大学士岂不是很冤!”
这是观念上的差异,李莞懒得解释,嘀咕道:“我虽然不喜欢葱的味道,但是这汤里撒些葱花看着也赏心悦目,不是更有食欲?而且吃饭这么无聊,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吃过饭,荟娘亲自送了个蛋糕来。
“这是奴婢早上刚做的,小姐尝尝看。”
李莞拿叉子尝了口,松软可口,细腻顺滑,十分好吃。她很惊讶:“比我们昨天做的好吃多了!”
荟娘腼腆的笑了笑:“奴婢琢磨了一晚上,改了好几次配料方子……”
怪不得她眼睛红红的,脸色也有些憔悴。
李莞心里不由十分佩服,荟娘是真的爱厨成痴。
等荟娘走了,李莞看着桌上的蛋糕,突然道:“把这蛋糕切半个装起来,咱们去荣宁侯府看看曼卿!”
寻芳怔了一下,道:“小姐,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您病着呢,这个时候出去窜门不太合适吧……”
“我知道,但是曼卿现在有困难,我想去看看到底怎么个情况。”她站起身来,不容置疑道,“让撷芳去准备,你来给我更衣。”
寻芳见她主意已定,不再多说,叫小丫鬟去告诉撷芳一声,自己进去服侍李莞更衣。
一切准备妥当,李莞就带着撷芳和寻芳出门了。
马车上,寻芳不停的睃向闭着眼睛的李莞,一副有话要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你老盯着小姐干嘛,有话就直说呗!”撷芳实在受不了她,忍不住开腔。
李莞睁开眼睛看着她们。
寻芳脸色有些尴尬,赶紧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昨天六小姐那样子,只怕是看出什么来了……要是等会儿她问起来,我们该怎么说?”
原来是为这个,李莞淡淡道:“放心吧,你别看曼卿整日嘻嘻哈哈,天真无忧的样子,其实是个聪明人,她不会多问的。”
是吗,寻芳不太确定,六小姐那么孩子气……
撷芳想了想,道:“我也这么觉得。六小姐幼年丧父丧母,现任荣宁侯又不是个良善之人,若不是王太君护着她,只怕连庶出的女儿都不如。公卿之家,表面上是一回事,私底下又是一回事,六小姐若是连察言观色都不会,还怎么在侯府混,早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她撇撇嘴,“再说了,小姐跟六小姐相识这么久了,难道会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就别在那儿杞人忧天了!”
李莞抿唇一笑,算是赞同她的话。
寻芳这才明白了。
到了荣宁侯府,随行的婆子上去递了名帖,守门的见来的是李府的小姐十分惊讶,一边把他们迎进来,一边叫人去禀告王太君。
王太君正在佛堂念经,听说李莞来了,眉梢一挑:“怎么突然来了?把人带到花厅去,好生招待着。”
王太君身边的人也觉得李莞太唐突了,来之前怎么也该先送个帖子。
王太君接着把那段经文念完,才在丫鬟的簇拥下去了花厅。
李莞正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喝茶,铁观音味浓,香气馥郁,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看到王太君进来,她连忙放下茶盅站起身来,半蹲着行了个福礼:“李莞见过老太君。”
“快坐快坐!”王太君笑呵呵道,由妈妈搀扶着坐到炕上。
“我听你母亲说你病了,身子好些了吗?”
“谢老太君关心,我好多了。”她略低着头羞怯一笑,“昨天六小姐来看我,母亲和我都十分感激,恰好家里的厨娘新做了样点心,就让我带些来给六小姐还有老太君尝尝,母亲还嘱咐我代她向您问安。”说着又行了个福礼。
王太君笑着受了她的礼,客气道:“难为你母亲惦记着我老太婆。”然后吩咐丫鬟,“去请六小姐来。”
李莞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低眉顺目的半坐到椅子上。
片刻,王曼卿笑着从花厅外跑进来,衣襟上还挂着两片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