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丞相府,后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几个工匠正在做窗户,这个窗户和寻常窗户不同,有个名号叫做“落地窗”,上面贴的不是窗户纸,而是玻璃。
玻璃、琉璃,一字之差,而实际上两者差不多,稍微有区别的是颜色,琉璃有各种颜色,而这产自西阳的玻璃却是无色透明。
其实还是有颜色,一名工匠小心翼翼拿出一块玻璃,有一尺见方,厚止二分,透过这方方正正的玻璃片从前后来看,是透明无色,但是从侧面来看却呈现深绿色。
这些尺寸一致的玻璃是山南黄州所送,制作成玻璃窗户之后,既可以保证透光,又能挡风,尤其是在冬季,既然能确保房间内的光照,又能避免寒风侵袭。
而若是制作成如同网格般的落地窗,那么就能让更多的阳光透入房间,光线明亮,就像置身院外一般。
“母亲,按着西阳王的说法,若是将房屋向阳一面全部换上落地窗,到了冬天,阳光透入之后,热气留在房中,届时会温暖如春,所以又唤作暖房。”
蜀王妃崔氏摇着一把折扇,为蜀王太妃王氏乘凉,旁边围着几名侍女,手中拿着的却是团扇。
“这暖房果真如此神奇?”
“是的母亲,宫里正在改建一处偏殿,要改成一座暖殿,三面都是落地窗,想来西阳王既然有把握将玻璃献给天子,那么这暖房就不会有问题。”
王氏看着工匠安装落地窗,觉得颇为有趣,她一身素白,还在为亡夫尉迟迥服丧,不过儿子尉迟惇继蜀王位,又继任丞相一职,如今局势稳定,所以脸上未见愁容。
“哎呀,你说这西阳王到底有多少奇遇?怎么总是遇见西域番商向他传授心得?”
“西阳王奇闻异事颇多,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妾听得人说,他还有个诨号唤作‘独脚铜人’。”说到这里,崔氏掩嘴一笑,“也不知是如何传出来的。”
王氏想了想笑道:“难怪杞王要举荐李纲去做西阳王府长史,这个宇文二郎,是该管教管教了。”
婆媳所说的西阳王,当然是西阳王宇文温,不久前宇文温向皇帝进贡一样稀罕之物,叫做“玻璃”,而用玻璃做成的玻璃窗,既能保持透光又能防风,正是鱼和熊掌可以兼得。
宇文温送来的工匠,为天子的御书房装上了落地玻璃窗,其效果之出众,让天子十分高兴,不但让群臣来参观,还特意下旨,为蜀王太妃住处安装这种玻璃窗。
从黄州来的车队,携带了许多尺寸一致的玻璃,足够皇宫所用还绰绰有余,所以又有几车玻璃其运到蜀王府,以供蜀王太妃及蜀王改造窗户之用。
而这玻璃窗的出现,引发权贵们的极大兴趣,与王氏往来频繁的各家女眷,已经和她约定待得落地玻璃窗安装完毕后,要来参观参观。
富贵之家,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可是玻璃窗却是头一次听说,除了皇宫,也就只有自己的住处有如此宝物,所以王氏心中也颇为高兴。
她的儿子位极人臣,要什么有什么,只是年事渐高,到了冬天就多有不便,既要出来沐浴阳光,又得提防被寒风吹得生病,有了神奇的暖房,那可真是方便许多。
西阳王宇文温,关于这位的风评褒贬不一,不过西阳王会来事倒是没错的,不但给宫里进贡的礼物不断,给她这个蜀王太妃的孝敬也从没少过。
虽然不是亲生,但王氏从名分上说就是尉迟顺的母亲,而尉迟顺的女婿宇文温,自然也是王氏的孙女婿,孙女婿孝敬她,是理所当然的。
见着工匠们小心翼翼的样子,王氏觉得莫非这玻璃片很贵重,王妃崔氏赶紧把刚知道的内幕道来:“母亲,据说黄州官窑做一块玻璃,光是工本就不下二百文。”
“做出一面落地窗,少说都得数十块玻璃,那就至少要十余贯。”
王氏闻言不以为然:“从黄州到邺城,就算翻上数倍,一块玻璃最多也不过一贯钱,一扇窗户一百贯又如何?”
她说的没错,这种价格对于寻常人来说高不可攀,但崔氏不觉得有多贵,即便是一块玻璃一贯钱,做一面落地窗上百贯,不要说蜀王府,就是寻常的富贵人家都能负担得起。
一般的居所,装上几面落地窗这又能花上多少钱?再花钱能比金银还贵吗?
对于大富大贵之家来说,钱不是问题,而排场才是大问题!
交谈间,落地窗安装完毕,王氏里里外外看了几次,越看越觉得不错,婆媳正议论着,一人领着侍从转了进来,却是刚从出宫回来的丞相、蜀王尉迟惇。
见着落地玻璃窗安装完毕,他看了看颇为满意,随即走到王氏面前行礼:“母亲,这窗户满意么?”
“满意,满意!”
“母亲满意,那孩儿便放心了。”
尉迟惇近日心情不错,他接任丞相之后,花了数月时间终于掌握局面,而官军平定蜀地,也冲淡了父亲去世带来的阴霾,隋帝杨秀被押回邺城,献俘太庙之后咔嚓一刀,隋国终于死透了。
接下来,就轮到南朝陈国了!
“大王,今日何故满面春风?”
“啊,方才散朝之后,寡人陪天子一起观赏了皮影戏。”
崔氏闻言颇为好奇:“皮影戏?是西阳王送来的戏班所演?”
“当然,颇为有趣,让人看过难忘,只是母亲如今不方便观赏。”
尉迟迥过世,尉迟惇身为儿子当然要服丧,但他以日易月所以丧期已过,而王氏还得照常为尉迟惇服丧,所以在这期间不宜看戏解闷。
王氏有些奇怪,皮影戏她不是没看过,没觉得有什么好看的,儿子如此回味,莫非真的好看?
尉迟惇笑而不语,因为他可是真的被震撼了:“此皮影戏非他处可比,戏班长留京城,日后母亲定能一饱眼福。”
“真有那么好看?”
“确实如此。”
。。。。。。
皇宫,一处偏殿正在上演《倩女幽魂》,天子宇文乾铿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拿着爆米花不住往嘴里送,不知不觉又吃光一袋。
幕布上,燕赤霞正与黑山老妖斗法,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加上渲染气氛的声乐,宇文乾铿紧张得手心出汗,而随同观看的宦官及侍卫们亦是如此。
西阳王宇文温不远千里派人送来神奇的玻璃,还有全套皮影戏戏班,为天子表演神乎其神的西阳皮影戏,方才天子与丞相还有几位重臣一起观赏,众人俱是连呼精彩。
天子意犹未尽,休息片刻又继续看戏,而如今吃的也是西阳王送来的‘爆米花’,当然这是在皇宫御膳房制作,用的是一种危险的锅,同样是西阳王送来的。
“好,好!!”
大结局,宇文乾铿不顾矜持大声叫好,这出皮影戏实在是太精彩了,胜过以往他看过的百戏,全程根本就不想更衣,就算想也得忍着。
虽然戏班子能停,但他可不愿意停,就这么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爆米花也吃得过瘾。
遮挡窗户的帷幕收起,殿内瞬间明亮起来,见着优伶们出来跪拜,宇文乾铿示意左右:“有赏,统统有赏!”
“多谢陛下。”
优伶们不住磕头,他们是第一次到皇宫,第一次经历如此场面,所以说起话来都带着颤音,千恩万谢退下收拾道具,又有一人快步上前。
大老远便扑通一声跪地,然后膝行前进,口中不住哭喊着:“罪臣郑译,拜见至尊!”
“罪臣自知罪孽深重,请至尊惩处!”
砰砰砰的磕头声起,在场之人静静地看着,满是鄙夷的表情,这个混蛋是作为皮影戏班的‘声乐师’入宫,还敢厚着脸皮出来磕头。
宇文乾铿看着眼前之人,心中怒气翻腾。
沛国公郑译,当年勾结逆贼杨坚,篡夺朝廷大权,是间接导致他父亲赵王宇文招身亡的罪魁祸首,连带着他的兄长们弟还有许多宗室都被屠杀。
身为人子,作为宗室,朕恨不得将你抽骨扒皮!
然而朕作为大周天子,要为江山社稷着想,所以留着你这个王八蛋的项上人头还有用!
“郑卿家能够亡羊补牢,这份心意朕明白,所以不打算追究什么,平身吧。”
“至尊!罪臣为当年之事追悔莫及,每夜辗转反侧,只求能够赎罪,若至尊不嫌弃,罪臣愿到先帝陵寝守陵,每日洒扫...”
武骑常侍宇文化及,站在一旁看着面前的郑译,目光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有传言,郑译和西阳王走得很近。
西阳王何许人也?就是当年害死他弟弟的那个西阳郡公宇文温!
宇文化及的父亲宇文述,作为‘反正功臣’,后来又立下颇多战功,如今在朝为官,而他作为功臣之子宿卫皇宫,担任侍卫,时常伴着天子游玩。
“既如此,那郑卿家便到关中走一趟,替朕祭拜历代先帝陵寝吧。”
“罪臣领旨!”
磕头磕得几乎要昏厥的郑译,再度磕头谢恩,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宇文温给他的这个机会是抓住了,借着皮影戏的东风,好歹当场自我虐待一番,让天子出出气。
然后淡出朝野视线,能多低调就多低调,千万别让人想起来,他自己的仕途到顶无所谓,可不能连累儿子。
待得让人心烦的郑译退下,宇文乾铿的心情又好起来,回味着方才皮影戏《倩女幽魂》的剧情,转头问身边的宇文化及:
“宇文武骑,你怎么看?”
“回陛下,西阳王好手段。”
“说得好,西阳王确实有好手段,别处优伶演的皮演戏朕也看过,哪里有西阳王的戏班所演皮影戏好看。”
宇文化及的回答,其实是一语双关,问话的天子会如何说,决定了他接下来该说什么话。
“陛下说得是,西阳王心系陛下,忠心耿耿,真乃宗室藩屏、国之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