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武中郎将孙俊心情很复杂,既有紧张,又有兴奋,还有一点委屈和不忿。
紧张的是三路大军劳师远征,久攻不下,眼看这次兴师动众的征讨就要成为一个灾难,至少已经是一个笑话,负责镇守辰阳的他责任重大,一旦失误,很可能会导致潘濬这路大军因为断粮而陷入困境。身为孙家子弟,他非常清楚吴王孙权想干什么,同时也清楚潘濬在孙权心目中的地位,当然更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正因为如此,当他接到陈时的警告,说魏霸已经越过雪峰山,企图从东面袭击溆浦并染指辰阳的时候,他非常紧张。
他一直觉得魏霸的反击无非是两种可能:要么利用蛮子们熟悉地形的优势,从群山中出奇兵,从西面直奔辰阳;要么在沿途搔扰追击潘濬的大军,延滞他的行程,将他拖入断粮的境界,让他不战自溃。这两个办法都不错,有很大的成功机会。可是他没想到魏霸居然会绕到雪峰山东面去了,而原应该驻守雪峰山大营的陈时居然追来了。
孙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可是他更关心溆浦的安全。溆浦是粮仓所在,如果被魏霸攻占,损失不可估量。所以一接到消息,孙俊立刻带着两千精锐赶到溆浦来了,连夜加强溆浦的防务,准备迎战魏霸。
魏霸最近名头甚响,以百十人逃离夷渊,在步骘等人的追击下,他不仅没死,而且越战战强,最后成功的拖住了吴国三员重将,三四万大军,仅是这点顽强就足以让人惊叹不已。现在没有人再怀疑魏霸在关中和襄阳的战绩,在荆州驻防的吴国将领都不知不觉的开始关注这个声名鹊起的蜀军,为将来对阵做好准备。
孙俊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要和魏霸对阵了。
因此,他还有些兴奋。
陈时说了,魏霸只有千余人,长途奔袭,没有重型军械,他只要有了防备,守好城池,不给魏霸可趁之机,魏霸就无计可施了。
换句话说,孙俊现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以魏霸现在的实力,他根本不可能攻克有两千多人把守的溆浦——哪怕溆浦只是一个小城。一想到能让战无不胜的魏霸灰头土脸,铩羽而归,孙俊自然有些兴奋。
可是,孙俊还有些委屈,有些不忿。
他是孙家子弟,父兄都立有大功,可是现在大军远征,他却不能随行,只能驻守后方。对于立功心切的他来说,这是一个很遗憾的事,他因此有些委屈。可是,让他更不高兴的还是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陆逊,一个是陈时。
陆逊正在赶来辰阳的路上,孙俊当然知道他来辰阳是干什么的。陆逊一到,恐怕潘濬也要礼让三分,他这样的人更要向后让一让。可是他对陆逊没什么好感,因为他的兄长孙桓英年早逝和陆逊有莫大的关系。如果不是当年孙桓被困夷道时陆逊坚决不肯派人支援,孙桓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以至于仅仅二十四年就病死?他一直认定陆逊这么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不希望孙桓成为他的对手。
孙俊不喜欢陆逊,更不喜欢听陆逊的指挥。
孙俊同样也不喜欢陈时。虽然陈时派人给他报信,可是他从信使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其他的信息。陈时离开雪峰山,追到溆浦来,是因为雪峰山大营失守了。魏霸能够越过雪峰山,突然出现在溆浦,和陈时的无能有很大关系。现在,陈时追到了溆浦,自然是想击败魏霸,将功赎罪。
这没有错,可是他让孙俊守城,想独吞功劳,这就道了。魏霸如今是吴王的心腹大患,击败魏霸意味着什么,是多大的功劳,所有的吴军将领都清楚。陈时追到溆浦来抢功,让孙俊非常不高兴。
孙俊坐在堂上,朝阳虽然很灿烂,可是他的心情却非常阴郁。
一个亲卫带着一个满头是汗的信使走了进来。孙俊眉头一挑,坐直了身子。
“什么事?”
“将军,我是陈校尉派来的。”信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校尉已经拦住了魏霸,双方正在接战,校尉请将军守好溆浦,并做好救援的准备。魏霸所部战斗甚强,我们虽然人数略占优势,可是很难保证不会有漏网之鱼。”
孙俊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什么也没说。陈时有两千人,要打败只有千余人的魏霸自然是意料中的事。陈时让人给他送这个信,而且让他守好城池,那意思其实是说我想独吞战功,孙俊你也就不要来分一杯羹了,守好你的城,看我立功吧。
信使走了,孙俊气得在堂上来回转了几圈。他想骂人,可是却又不知道骂什么,这些愤怒憋在心里,让他非常上火。他想骂陈时,他想骂陆逊,他更想骂魏霸:你昨天都到了溆浦,为什么今天不赶来攻城?
又过了一个时辰,当太阳变得不能直视时,孙俊又接到了陈时的消息。不过这个消息让他心花怒放。
苦战半曰,魏霸虽然损失惨重,但是仍然负隅顽抗,他们正在突围,想逃回雪峰山。陈时损失也不少,恐怕挡不住魏霸,希望孙俊能够派兵支援,不要多,五六百人就足够。魏霸已是强弩之末,只有要五六百生力军,就足以摧毁他们。
孙俊冷笑不已。他很清楚陈时为什么这么说。五六百人也许的确够了,不过如果真的只派五六百人,那最后的战功就和孙俊没什么,充其量是个增援,主要的功劳还是陈时的。陈时最多对孙俊个人表示感谢而已,功劳却与陈俊无关。
孙俊根本不理陈时这一套,立刻率领两千人出发。陈时是两千人,他也是两千人,陈时有首战之功,他有决胜之功,将来论功的时候,他至少不会输给陈时。
孙俊出了城,生怕去得迟了,陈时已经解决了战斗,率军急行。他刚走出十余里,斥候就来报,溆水东岸发现双方战场,有大量的尸体。不过敌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从各种迹象看,陈时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最终取得了胜利,魏霸正在向山里逃窜,陈时可能去追了。
斥候的消息很快就被陈时的信使证实了。陈时确实已经击败了魏霸,不过还没有抓住魏霸,魏霸带着数百残兵,正在向山里逃窜。陈时请孙俊立刻赶上去,截住魏霸。魏霸最擅长逃跑,一旦逃到山里面,就很难抓住他了。
孙俊一听大喜,催军急进。他们渡过溆水,看到了溆水东岸的战场。看着那些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尸体和血污,孙俊恍然大悟,暗自撇了撇嘴。从战场上的伤亡情况,他能看得出来陈时在撒谎。陈时是被魏霸袭击了,不过,魏霸实力不够,陈时反击成功,魏霸只能撤退。
孙俊一路追击,沿途不断见到尸体,战斗非常惨烈,双方都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候,难怪陈时会向他求援。他是实在吞不下这么大的战功,只好让孙俊分一杯羹。但凡他有一点办法,都不会向孙俊求援。
孙俊不久就看到了陈时的战旗。战旗裂了一个大口子,看起来非常狼狈,人数也不多,大致上扫一眼,大概也就是五百六人的样子。孙俊忍不住想笑,两千人追一千多人,居然会损失这么大,陈时也真够无能的。
孙俊下令加快速度,绕过了陈时的残兵,扑向前面快要逃入山中的魏霸,从影子来看,大概也就是一百多人。
看到魏霸就在眼前,急行了三十多里的吴军士气大振,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山,浑身充满了力量,争先恐后的向魏霸追去。见无法逃脱,魏霸停止了逃跑,反身冲了过来。
孙俊大喜,在马背上直起身子,拔刀长啸:“杀——生擒魏霸——”
“生擒魏霸——”两千吴军士卒狂喜的咆哮着,像一股潮水冲了过来。
“射!”对面一声厉喝,一百多名残兵射出了一阵箭雨。
“举盾!冲锋!”孙俊勒住战马,放慢了脚步,指挥着将士们向前冲锋,自己却带着亲卫营慢慢的留在了后面。他虽然很想冲上去,亲自斩杀魏霸,可是他更清楚,斩将夺旗不是他的任务,指挥全局才是他应该做的。
孙俊指挥大军从两翼包抄过去,想要一口将魏霸率领的一百多残兵一举围歼,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在激昂的战鼓声指挥下,吴军像一只张开双翼的雄鹰,向两翼包围过去。虽然奔跑了一天,可是大功就在眼前,他们个个忘记了疲惫,发挥出全部的潜能,一路狂奔。
这时,陈时才追到孙俊的身后。陈时带着几个亲卫赶了过来,还没走到孙俊面前,就愤怒的大骂道:“孙俊,你想抢功吗?”
孙俊坐在马背上,头也不回,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大军包围魏霸。直到陈时走到他的身后,他才回过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愣:“你是谁?”
眼前这个将领肯定不是陈时,陈时是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而眼前这个一边愤怒的把他的亲卫推得东倒西歪,一边喋喋不休的将领却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一笑:“你不是想抓我吗,怎么不认识我?”
孙俊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谁,我想抓你?”
年轻人突然出手,揪住孙俊的腰带,就把脖子从马上拽了下来,摁在地上,一口短刀架在了孙俊的脖子上,一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嘻嘻的说道:
“我就是魏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