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允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他恶狠狠的看着马谡,恨不得将马谡碎尸万段。
丞相出其不意的归来,让群臣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空城而出,造成一个万人空巷迎丞相的盛况,临时通知天子刘禅,让他和李严商量的时候都没有,本能的按照以前的习惯出城相迎,进一步加深百姓的印象,打击李严的气势,这是诸葛亮苦心造就的局面,现在只要刘禅按照往日的习惯主动去迎接丞相,那丞相府的气势就扳回了一半。
没曾想,马谡这时候跳出来阻拦了。
在此之前,诸葛亮的保密工作虽然做得很好,但是董允相信李严、马谡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一直担心马谡会从中阻扰,心里一直有些七上八下的。直到李严、马谡与其他官员一样出现在这里,他才放了心,觉得危机总算过去了。
现在他明白了,马谡一直在准备,他之所以没有动手,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就非常精准,就像是卡住了蛇的七寸。
董允气急败坏的盯着马谡,寒声道:“大司农,往年丞相出征回朝,陛下可都是如此,那时候你也没说什么乱了君臣之礼,何以现在横加干涉?”
马谡不动声色:“当日不知,是以为非,今日已知,岂能再犯。”他看着董允那张快要扭曲的脸,淡淡一笑:“休昭,你说是不是?”
“还要请教。”董允眯起了眼睛。向前踏出一步,战意盎然。
马谡心中暗喜,董允果然被他激怒了,要和他当众争论,这是好事啊。且不说他占着理,不怕和董允辩论,就是拖着时间,让诸葛亮在那边等着,也足以打断诸葛亮的气势。他不紧不慢的咳嗽了一声,开始长篇大论。
刘禅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进该退。胖乎乎的脸上油光可鉴。
……
诸葛亮的车到了观前,却没有看到本该来迎接的皇帝刘禅,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他伸手将车帷拉开一条缝,轻声问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陪在车旁的诸葛均应了一声。刚要走。郭攸之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把董允和马谡正在御前辩论的事说了一遍。诸葛亮听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起身下车。
诸葛均和郭攸之一边一个,扶着诸葛亮,慢慢的向刘禅所在的位置走去。
……
董允和马谡辩得正热烈,不过两者的情形却大相径庭。马谡从容不迫,有理有握,温和而坚决。董允却是脸红眼赤,有些气急败坏。和马谡辩论,他的压力很大,又适逢这种场合,他更是无法冷静,没说几句,就被马谡逼到了墙角里,理屈辞穷,无法应付。
他们的辩论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看着诸葛亮曾经的左膀右臂现在争得不可开交,好多人的心里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他们也不上前阻拦,就站在那里看热闹,看诸葛亮怎么收场。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和诸葛亮再站在一起了,之所以来迎接丞相,不过是迫于形势,就像以前一样。以前的形势还要更严峻一些,因为那时候诸葛丞相大权独揽,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除了丞相府,还有大将军府,实在不行,还可以离开成都,镇南将军魏霸正在广招贤才。
所以,看马谡和董允在御前争论,其实也是借机看看双方的实力如何。马谡以前是诸葛亮的心腹,现在却有些动态不明。明面上,大家都知道他是大将军李严的心腹智囊,暗地里,又流传着他和镇南将军魏霸相交莫逆的小道消息。他究竟依附的是谁,谁也搞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和诸葛亮不再是一伙的。
众人看得津津有味,把原本的主角诸葛丞相早就忘到了脑后,直到诸葛亮来到人群的外围,也没几个人发现。
郭攸之无奈的咳嗽一声,大声说道:“丞相到——”
这一声有如晴天霹雳,有人回过头,看到诸葛亮站在自己身后,虽然很虚弱,连走路都站不稳,只能由诸葛均和郭攸之扶着,可是他的眼神依然凌厉,顿时吓了一跳,本能的让在一旁,躬身行礼:“恭迎丞相,丞相辛苦了。”
有一个带头,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是第三个、第四个,刹那之间,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如同巨龙行过,劈开一道人墙,无数双眼睛敬畏的看着病容满面的诸葛亮,连大气都不敢出。挤在一起的人们小心的挪着脚步,屏住呼吸,生怕引起诸葛亮的注意。
数百人挤在一起,却鸦雀无声,看着实在有些诡异。
诸葛亮缓缓而行,穿过长长的人墙,来到御驾面前。
马谡和董允已经停止了争辩。他神态从容,上下打量了诸葛亮一番,欠身行礼:“丞相,一路辛苦了,身体还好么?”
诸葛亮微微颌首,当作回礼,声音沙哑。“幼常学问见长,辞锋甚锐。季常若在,当知马家后继有人而含笑九泉。”
马谡微微一笑,仿佛看到了老朋友似的开心,对诸葛亮语意中的敌意恍若未闻。“四十不惑,若再无些许长进,岂不愧对先人,愧对丞相的教诲。”
诸葛亮脸色一黯。他想用和马良的友情来感化马谡,马谡却用他险些杀掉他的事当作教训,这根本就谈不到一起去啊。他转过头,责备的看了一眼犹自愤愤不平的董允,径直向刘禅走去。
见诸葛亮走来,刘禅连忙站了起来,伸出手,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扶诸葛亮,怔怔的站在那里,一颗颗油汗从额头滑落。
诸葛亮站稳身子,推开诸葛均和郭攸之,向刘禅拜了下去。
看着衣冠半旧的诸葛亮拜在自己面前,看着臃肿的棉衣依然掩饰不住的瘦弱身躯,看着那曾经黑如墨染,如今却花白如霜的头发,刘禅忽然忍不住眼眶湿润了。他抢上两步,扑通一声跪在诸葛亮面前,双手扶起诸葛亮的手臂,吞声道:“相父,你辛苦了。”
诸葛亮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天子,过了片刻,他无声的笑了起来:“陛下安好,老臣就心安了。陛下,老臣无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愧对先帝的嘱托。老臣向陛下请罪。”
刘禅本来被诸葛亮看得有些发毛,可是后来,他发现诸葛亮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么严厉,反倒多了几分温暖,就像当年父皇在世的时候看他一般,是那种父亲对儿子的爱,虽然还是有一些严厉,更多的却是关怀。这份关怀让他松了一口气,再听到“陛下安好,老臣就心安了”这句话,他鼻子一酸,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相父,何必如此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相父无须自责。相父取凉州,征洛阳,功大于过,还是有功的。先帝有天之灵,亦会欣慰。”
“陛下宽容,老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先帝和陛下的知遇之恩。”
看着刘禅和诸葛亮执手相看泪眼,马谡暗自叹了一口气。刘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肯定诸葛亮有功,这等于已经定了性,对诸葛亮大大有利啊。看来要论对天子的影响力,诸葛亮还掌握着绝对的优势。这场战斗刚刚开始,虽然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还是没能阻止诸葛亮夺回优势。
没办法,不管是李严还是他,和刘禅的交集都太少了,根本不足以代替诸葛亮在刘禅心目的位置。
寒喧过后,刘禅恭敬的请诸葛亮上车,诸葛亮虽然没有说什么话,可是举手投足之间,都能让刘禅联想起当年,如果说有变化,那也只是诸葛亮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让他更加内疚。丞相在关中为大汉劳心劳力人,他却在成都疯玩,真是愧对相父的一番教导啊。先帝真要有在天这灵,怕是要气得跳脚了吧。
刘禅将诸葛亮请回宫,直接安排在宫里休养。他只是出于一种很自然的补偿心理,希望能减轻一点自己的愧疚,却没想到对朝堂上的争斗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诸葛亮一回京,就展现了无以匹敌的气势。依附李严的人开始犹豫,而坚持支持丞相的人则欢欣鼓舞,丞相府扬眉吐气,忽然间又热闹起来。
作为诸葛亮最直接的对手,李严感受到的压力最大。回到大将军府,李严直接把马谡请到书房,没有像往常那样试探迂回,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幼常,丞相气势如山,不可轻敌。你看,我们下一步当如何处置方好?”
马谡笑了笑:“大将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你看丞相那副病容,是他等得起,还是大将军等得起?”
李严想了想,也笑了。诸葛亮就算有装的成份,可是他的身体不好那也是事实。他当时就在一旁,诸葛亮粗重的喘息声他听得清清楚楚,这分明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
丞相老了,他快支撑不住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