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徐徐敞开,狄应一身紫袍踏光而入,巍峨气势恍似山川,尹玉眯眼望过去,早知他领兵百万,贪权重利,可一眼看去,刹那间,好像看到了一颗雄雄野心,看到了自己百年之后龙座易主,皇嗣被屠,遍地哀嚎,血流成河。
可出身乡野胸无点墨的狄应,真有那么高明吗?
先以一副端谦君子的模样示人,便笼络了不少朝臣的心;
自恃不凡的人大有人在,苦费一番气力,终在一些蛛丝马迹上得知他实为一介权臣,一个枭雄,一个既想留名又想敛财的奸佞,就此心满意足,一面防备一面适当利用,如同自己这当朝皇帝;
可之后,真的只此而已吗?
“微臣叩见皇上”,狄应屈身叩拜,朗声呼和。
尹玉霍然醒过神来,剑眉一挑,“狄卿,朕早已免了你的跪拜之礼,你这是为何?”
“回禀陛下,君是君臣是臣,陛下宽慈仁厚,视臣与右丞为兄长,臣却不能以此为权,藐视皇威。右丞身残,不行跪拜乃是情有可原。狄某既为臣下,当跪拜龙座跪拜陛下,一日不可缺失。此前是臣粗莽无知,近来先生劝臣多品儒学,多识周礼,臣读后顿时醍醐灌顶,如梦初醒,方知过去简直逆天而为,实乃大不敬,还望陛下降罪!”
“哈哈哈······”,尹玉笑得前俯后仰,自狄应口中能说出如此长篇大论来,前所未见,“看来狄应确实费心攻读了不少书本,说起话来有理有据,文词雅句信手拈来,罕见,真是罕见。看来朕该好好赏赐国子监博士了。”
狄应不由深埋头颅,以掩满脸窘迫。
笑过之后,命狄应起了身,并赐了座。
尹玉抽出奏章,“朕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一件紧要之事。你先看看这个。”
狄应俯身接过,眯着眼,如在衙署般,先是匆匆浏览一遍,一脸难以置信,随后再逐字逐句地细细翻看,惊诧、欢悦、还有一抹意味不明,纷呈于面孔上,滴水不漏,堵实了尹玉紧盯的目光和揣测的心思。
“付游乃我朝心腹大患,如今羁押在牢,大快人心,”,兴起,狄应猛地站了起身,拱拜道,“微臣恭贺陛下拔除腐椽,净除污物。”
尹玉冷冷清清,出其不意问了句,“狄应今晨去了尚书省?”
狄应僵在原地,而后面红耳赤地说道,“先生催我读书,只是府中藏书简陋,便去了衙署,想在藏书阁寻上一寻,谁知看了半篇,竟不知不觉睡倒了。”
尹玉略笑了笑,掠过此话不提,又叹了口气,扬手挥了挥,“你再仔细看看。”
狄应疑惑地坐回扶椅上,又读了一遍,林常花哨的字体看得他眼晕,挤挤眼,晃晃头,耸耸眉,后来甚至捏着食指点起数来,费了好大一番工夫,终如有所获,连拍大腿,“这付游真是荒淫无道,肆意妄为,年过半百竟纳了一百二十三房妾室,子嗣更是丰茂,足有两百,可恨,太可恨了,此次定要斩杀个干净,斩草除根!此事一了,还要于孟州城中搜罗一番,以免漏网之鱼,日后酿成大患。”
狄应说得振振有词,正气凛然,看得尹玉心头直骂,却又不好点破,干笑了两声,“狄卿经算学得不错。”
狄应赧然道,“摈着指头挨个数还行,九章、五经算就不成了。”
眼看着话头越飘越远,尹玉不得不强扭回来,“呵呵······狄应可发觉其中少了一人?”
“少了一人?”
为了及时阻止他说出“微臣不知他家有几人,怎么算少了谁”等诸如此类的蠢言,尹玉又提点了一句,“当初被他带出宫的那名男童。”
狄应立下恍然大悟,垂头翻弄起折子来,一人一人地查点过去,最后,肃容道,“确实少了那人。林常不知此中情由,可是他大意遗漏了?”
尹玉摇头,“朕与狄卿皆知林常品行,他这般事事精打细算的人,会遗漏吗?”
“难道是他包藏祸心,将那人留下了?”狄应猜测道。
“他没那份胆量。”尹玉笃定。
狄应又道,“十数年已过,那人离京时尚且年幼,付游又急于奔波,病死在路上或被其抛下了也不定。”
尹玉反驳道,“哼,老谋深算如付游,怎会不知捏着那人,便是捏住了一个无可替代的筹码,进可攻退可守,就算舍下全部身家,他也不肯丢下那男童的。”
“或许付游将他藏到了别处?”
“筹码便是临危所用,眼下他的性命已岌岌可危,若是被他藏了起来,为何不供述以换取一命?”
“难道他是想等面见陛下之后,当庭供述?”
“这也不无可能,”尹玉点了点,“对也好错也好,反正他已在进京途中,不日就会见到,只是当年贪名太甚,倘若他被缉捕的消息为人所知,难免四方来劫,还须狄卿派遣神武兵前去接应。”
狄应起身拜道,“微臣领命。陛下以为派几人为好?”
稍加忖度,尹玉道,“两百罢。”
“两百?”,狄应惊呼,“为保付游一人,两百神武兵可是有些······”
“哎,重不在付游,而在劫掠之人,普通刺客还好说,狄卿莫忘了,还有那些个不安分的江湖人士。”
“微臣明白了,这便调遣神武兵,命其即刻启程。”
退出御书房,狄应不由粗喘了几口气,高悬的心放了下来。
初入御书房时,尹玉那逼迫的眼神仍历历在目,当下他便出了一身的冷汗,忽异于常态,行了跪拜之礼,一则是为了借机揩汗,不让尹玉看出他的惊慌失措,二则以打消他的疑心,虽知此举用处不大,但事在细处,才有可为。
日后要更加谨慎了。
之后,先去了神武府衙,调派了二百神武兵,后又至国子监,见了教授他学文习字的国子监博士沈子生,交代了一番话,以应对尹玉暗查。
再后来,便取出袖中墨帖,赶到长公主府门前,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