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定要去省城之后,姚祺年先去了趟粮站,按十斤粮兑九斤票的兑换比例,换了十五斤粮票。
之后他又去了趟公社卫生站。
七斤这两天有些拉肚子,大嫂托他给七斤拿点药。
七斤是姚家的宝贝疙瘩,因为生下来有七斤重,干脆就取名叫七斤。
好巧不巧,卫生站里当班的是宋医生,这会儿没病人,宋医生在喝茶看报纸。
姚祺年咳了声,道:“叔,我侄儿有点拉肚子,麻烦你给开点药。”
顿了顿,他又补充:“三个月的奶娃。”
宋医生虽然不待见眼前的兔崽子,但还算尽责,给开了药不说,还提醒道:“娃拉稀跟妈有关系,当妈的要忌口,少吃那些生冷辛辣的东西。”
姚祺年点点头:“好,回去我跟大嫂说说。”
说完,便要走。
哪知却被宋医生喊住。
“叔?还有事?”
宋医生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的问:“小伙子,该结婚了吧?”
姚祺年不明所以,实话道:“还没有。”
他话音才落,宋医生就笑了起来,笑里带了那么点嘚瑟、炫耀,还有些许同情。
“还没找着对象呐,我闺女都找着了。”
“......”
姚祺年想笑,忙正了脸,嘴里恭维道:“那是好事啊,叔,说不准您明年就能当外公了。”
其实心里是这么想的:屁大点丫头就想着早恋结婚,以后可是容易流产早产胎儿畸形,不知道啊!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他也不管这句话形容的恰不恰当,就搁心里把人给吐槽了遍,还暗戳戳的决定,以后他要是有闺女了,肯定不能让这么早结婚。
其实他哪知道,宋明好到这年已经二十岁了,就是脸圆乎点,看着像没成年。
再者,人家都毕业工作了,还不兴相亲结婚啊。
念曹操,曹操到,姚祺年拿了药,才出卫生站,就和宋明好迎面碰上了。
见她拿着介绍信,姚祺年顺口问了句:“出远门啊。”
宋明好点点头:“要去省城学习。”
跟代课老师不同,她是毕业之后正儿八经分配过来的,学校拿她做重点培养对象,打算暑假送她去省城的师范学校学习,这次是去报道。
姚祺年倒没多问,丢下一句“走了”,健步如飞离开。
再见到宋明好时,是在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影的火车站,宋明好穿着碎花衬衫,军绿色的劳动布裤,两根麻花辫用红绳土里土气的绑着,这会儿正趴在售票口买票。
姚祺年一眼就认出了她。
真他妈有缘千里来相会。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中,姚祺年就吓了一跳。
什么破比喻啊!
默不作声的排在宋明好身后,姚祺年眼见她买好车票,单手拎起脚边的布口袋,头也不回的往候车棚走。
“......”
“哎哎...”姚祺年喊她:“小宋同志。”
宋明好总算回了头,瞧见是他,很高兴的样子,拎着快有她半人高的布口袋折回来:“你去哪儿?也去省城?”
姚祺年从售票员手里接过票,递给她看:“去省城。”
宋明好扫一眼车票,更高兴了:“真巧,我们座位连号呢。”
姚祺年没吱声,心道:可不是,又他妈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你拎的什么?”姚祺年指指她的布口袋:“这么大一袋。”
宋明好道:“大米,这趟去省城,顺道给我外婆家送点。”
姚祺年没忍住,啧了声。
凭他这段时间收稻谷积累的经验来看,这袋大米少说有五六十斤,可以说是相当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了。
“我帮你拎。”姚祺年打算发扬一回雷锋精神,从宋明好手中接过布口袋。
宋明好笑得腼腆,有些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重了?”
是真重啊...
但还要面带微笑的坚持下去。
两人一块往候车棚走,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吃力,宋明好放慢脚步等着,嘴里道:“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完,拎回布口袋,很快走出老远。
姚祺年咽咽口水。
对上他惊讶的眼神,宋明好红了脸:“我、我力气还挺大...”
尽管她爸再三叮嘱,姑娘家一定要柔弱,不柔弱也要装柔弱,但没办法,宋明好就是这么实在,尽管她长了张小姑娘的脸,但架不住有颗汉子心。
“小宋同志。”姚祺年拍拍她肩。
“干什么?”宋明好扭头看他。
姚祺年递上自己的布口袋,里面装的也是大米,不过只有几斤,带去省城是为了让米老板看成色。
“一块拎了吧。”
宋明好:“......”
太欺负人了!
尽管宋明好在心里鄙视,但还是接过一块拎了...
姚祺年瞬间一身轻松,冲她咧嘴笑:“哎,你平时是不是都特别好欺负?”
宋明好扭开头,没搭理他。
她发扬雷锋精神不行么!
通往省城的火车在下午两点,要隔两天才有一趟,还特别的慢,不到四百公里的路程,愣是哐当了八.九个小时。
抵达省城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两人先在火车站附近找了间招待所住下。
“为人民服务,两位同志住宿呐,你两什么关系?”
服务员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带着审视。
姚祺年淡定道:“同乡,两间房。”
说话间,交给服务员两块钱,把宋明好的房费一块给了。
当着服务员的面,宋明好没跟他争,等把行李送到房间之后,才把房钱还给姚祺年,并且固执的让他收下。
“我有钱,真不用你给。”
看出这姑娘心眼实,姚祺年挑挑眉,倒没坚持,收下她钱,叮嘱道:“进屋插上门栓,有事喊我。”
宋明好应声,立马觉得给他拎一路的大米值了。
一夜无话,转天早,两人一块吃了早饭,之后才分开,宋明好要去师范学校,姚祺年打算去菜市,两人说好后天在火车站碰面。
姚祺年沿马路牙子往南走,在他看来,临江省的省城也不是什么繁华地,连公交站牌都没有,就是马路比泾河县宽敞了些,行人多了些,不过穿着打扮要比县城居民更前卫,色彩也更鲜艳。
一路打听去菜市,眼下是八.九点钟,正是上班的时候,菜市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年纪大的在转悠。
其实现在的菜市就是前几年的黑市,只不过政策放宽了,个体户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蔬菜摊、鱼肉摊、油坊、米面店...相较之下,原先的副食品店倒是显得清冷。
在不大的菜市里转一圈,姚祺年找到两间米面店,挨个打听了一番。
无不意外,这两间店主都有自己的供货渠道,一家是从外省转运过来,另一家卖的也是泾河县大米,他们都不打算跟姚祺年合作。
毕竟如果合作伙伴稳定,谁也不想大费周章的折腾。
就像赵同五,跟姚祺年混熟了,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改要别人的大米。
对于这种结果,姚祺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并没有丧气,转去别的地方打探。
整个省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姚祺年在外跑了一天,没跑到一点头绪,天擦黑时只好找间招待所先住下。
招待所临近师范学校,两层的水泥楼,一楼有洗澡堂,姚祺年花五分钱买了张澡票,进去好好泡了个澡。
正靠在水泥台子边打盹时,有人拍了拍他肩。
“小兄弟,方便给我搓个背不?”
姚祺年:“......”
男人有四十来岁,肥胖的身躯在一帮干瘦男人中很是显眼,这年头,能吃胖的可不多。
姚祺年接过男人递来的丝瓜瓤,边给他搓背边道:“叔,您是掂大勺的还是卖猪肉的?”
男人嘿嘿笑:“我是掂大勺的,小兄弟,你眼力可真好!”
姚祺年心道,除了这两种职业,他想不出还有别的职业能有这么多油水。
“您是哪个灶上的师傅?”
“就旁边,师范学校的。”
话题起了头,两人不觉就聊开了,大灶师傅姓刘,在师范学校干了有十来年,食堂这块他是一把手。
要知道,这时期的大灶师傅可有本事了,公家给学生拨的补助,有一半都拨到了食堂,大灶师傅有绝对的财政支配权。
交谈间,姚祺年没瞒着,直说他来省城的目的。
“小兄弟,你转的大米多少钱一斤呐?”刘师傅问。
姚祺年递他根烟,先没回答,反而问道:“您平常买是多少钱一斤?”
刘师傅道:“一毛七分钱。”
眼下有个怪现象,每年公社粮站从庄稼汉手里回收粮食时,是按照稻谷八分,小麦八分,玉米六分、红薯五分、高粱三分的价回收。
但转卖给商品粮户时,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通常每个月限量提供给商品粮户二十七斤到四十六斤粮食不等,其中细粮有两到六斤,大米和白面就属于细粮范畴,大米卖到一毛七分钱,白面则是一毛六分钱。
姚祺年猜想,这中间的差价,是不是被公家拿去养护部队了。
“刘师傅,您要是从我这买,我卖您一毛六,运输费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