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河县是一山两水七分田,水田居多,旱地偏少,这里人祖祖辈辈都以种水稻为生。
大圩生产队有近千亩水田,分地单干后,平摊到每个社员头上有两亩三分地。
姚家六口人,共得十三亩八分地,这十三亩八分地里,有十亩水田,三亩多旱地。
丈量地的时候,姚祺年也在场,一亩地长十丈,宽六丈,为了方便确认,每隔十丈和六丈,就会埋一块长石板做标记,姚家的十几亩地都是户主姚四海亲手埋下。
地丈量了,眼下生产队还有公用的农具器械没有分摊。
姚祺年挑着扁担到生产大院时,大院里已经挤满了社员,姚四海跟大儿子姚祺田站一块,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姚祺年一眼便看到了他们。
“年娃子,我跟你大哥商量了,一会儿你去抓阄。”姚四海搓搓手,满手心的汗。
没分开单干前,农具器械都是从公账上支钱买的,现在自然要平摊。
不过为了防止大家伙有意见,在抓阄前,生产队会计把农具器械做了简单分类。
队里有一辆手扶拖拉机和一辆小四轮,这两台大件器械,肯定要归为甲类。
除此之外,两头牛,两头驴,一匹马,归为乙类。
再往下,锄头、铁犁、铁叉、铁锨、镰刀之类的小件农具,一概被归为丙类。
像猪、羊、鸡、鸭、鹅、鱼,都被分到丁类。
至于稻种、麦种、豆种之类,不用抓阄,每家每户都会分到。
每个社员有三次抓阄的机会,这样一来,大家伙即便抓到的东西有好有差,也不会悬殊太大产生矛盾。
“我手可臭了,要是抓不好,可别赖我。”姚祺年生平最大的运气就是投胎成富二代。
“年娃子,咱听爸的,还是你去抓。”姚祺田觉得弟弟好歹念过高中,手气应该不会太差。
不过念书多怎么就等于手气好了?
姚祺年当然理解不了他大哥的脑回路,只好排进抓阄的队伍里,依次在三个木箱里各抓一个纸棒。
抓阄之后,姚四海迫不及待让姚祺年打开看。
“快念念,咱们都分到了什么?”
姚祺年挨个解开,嘴里念道:“手扶拖拉机二十分之一辆,牛三分之一头,猪二分之一头,锄头一把,镰刀两把,铁叉两把,鱼五斤,大母鹅一只。”
姚祺田不解道:“二十分之一辆?”
姚祺年也不是很懂这个,还有牛三分之一头,难不成要把牛剁开分三块?!
姚四海卷了根纸棒烟,吧嗒吧嗒抽几口,估摸道:“应该是二十户人家分一辆拖拉机的意思。”
这就好理解了,毕竟手扶拖拉机和小四轮就这两辆,大圩生产队有四十多户人家,有将近一半的人抓到了拖拉机,剩下一半多抓的是小四轮。
姚祺年挠挠小平头,没好气道:“二十家分一辆,跟没分有什么区别。”
亏得没到农忙季,要是农忙了,排队用拖拉机都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
他能想到的,经验丰富的庄稼汉们自然也想到了,大家伙都不满意这种分法,最后不知道是谁提出来,可以折算成现钱,想要一家独用或两三家合用的,就拿钱向别的户主买。
姚祺年看向姚四海。
姚四海摇摇头:“咱家没钱。”
姚祺年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是没钱。
姚祺年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哪知道姚四海的难处,去年才把大媳妇娶进门,本就不多的积蓄被花个七七八八,小儿子眼见也要说亲娶媳妇了,姚四海愁都快愁死了,上哪还有闲钱买拖拉机。
当初队里买手扶拖拉机花了一千五百块,折旧之后也能卖九百块,二十户人家平摊下来,平均每户四十五块。
姚家把拖拉机让给了别的户主,反得四十五块。
除了拖拉机,姚家还分到三分之一头牛和二分之一头猪。
父子三人商量之后,打算把猪让出去,把牛从另外两家手里买回来。
他们家不缺猪,但牛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以后犁地驮粮全得靠它。
一头牛大约市价九十块,姚四海分别给另外两家三十块,然后把牛牵回了自家院里。
就这样,姚家从生产队里分到一头水牛,一把锄头,两把镰刀,两把铁叉,五斤鱼,还有一只大母鹅和三十斤稻种。
光是分摊这些杂物,就闹腾了一天。
姚四海可宝贝这些东西了,尤其是那头水牛,简直爱不释手,牛毛顺了又顺,还盘算着给这老伙计搭个牛棚。
当然,搭牛棚也不急于这一时就是了。
眼下已经是下半年,还不到六点,天已经黑了下来,家门口的大石畔上,姚家六口或蹲或坐,围一圈吃着晚饭。
起初姚祺年不大习惯这样吃饭不上桌,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入乡得随俗,农村都这样,他要是坐八仙桌前吃饭,反倒会被视为异类。
正吃着,隔壁刘大娘端饭碗过来串门了,脸上溢着笑,王乃云跟她打招呼,忙让出块地给她坐。
“他大娘,尝尝我焖的酱豆,就是听了你的,捣两个西瓜一块焖,味道才会这么好!”王乃云笑道。
刘大娘也不客气,挖了两大勺,嘴上跟王乃云闲聊,视线却落在姚祺年身上。
一来二去,姚祺年察觉到了,见刘大娘两眼放精光,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忍不住抖了抖,忙侧身避开她视线。
不是姚祺年自吹,他这张脸,不是千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他刚来那会儿,偷照过镜子,五官跟原先一样,就是皮肤黑了点,粗糙了点,但这点瑕疵并不影响他的貌美。
他们兄妹三长相都不差,不过最出挑的还是他,以往跟着生产队下地干活,差不多大的姑娘没少偷看。
只是姚祺年没想到,糙老娘们也开始惦记他了...
其实他误会了,刘大娘是瞧他不错,但并不是惦记他,而是要给他说个对象。
姚祺年高中毕业,在大圩生产队里绝对是“知识分子”,他长得又俊,按说给他说亲的不会少,只是之前一直在念书,媒人就是存了心思,也不好跟姚家人提。
现在可没了顾忌。
闲谈间,刘大娘三句话不离姚祺年,王乃云听出了苗头,心里乐开了花,试探道:“他大娘,是相中了哪家闺女,要给咱家年娃子说一个?”
姚祺年眼皮一跳,差不点没把饭碗打翻。
这具身体才二十岁,这么早就说亲?
刘大娘脸上笑意更浓了,又看眼姚祺年,才说道:“我要提的这家,你们肯定知道,宋医生家的闺女,就是公社卫生站那个宋医生,他家闺女比年娃小两岁,还是中专生呢!”
这年月,中专生可是吃公家饭的,毕业公家分配工作,比高中生厉害多了,只有考不上中专的,才会想着去念高中。
按说这可是好事,姚家人该高兴才是,可没人显得多乐意,尤其是姚祺年。
以前光顾着浪,他还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呢,直接跳到相亲,未免也太快了点!
姚祺年没听过什么宋医生,只知道公社有个卫生站,通俗点说就是乡镇医院,里面大部分是赤脚医生,只有少数是卫校毕业被公家分配过来。
“年娃他妈,你看怎么样?要是没意见,回头我就安排,让他们见面相看相看!”
刘大娘男人跟宋医生家走得近,打心里想促成这门好事。
姚四海是个实心眼的人,皱了眉,直接问:“宋医生就一个闺女吧。”
要知道,结婚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而是结两姓之好,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这样说并不是没道理,在大圩村,顾是大姓,一半多的人家都姓顾,其它像李、刘、王,户数则偏少,这三个姓的人家不论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儿,都想跟大姓联系到一块。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很多时候人多势众才不会被欺负,尤其是农村,亲戚多族人多,遇到事了也是一家有难百家帮。
像姚祺田的媳妇贡付姐,她娘家就是隔壁村的大姓,家里还有三个兄弟,嫁到姚家之后,王乃云也不敢随便拿捏她。
宋医生是个外来户不说,还只有一个闺女,十里八村人尽皆知的事,是中专生又怎么样,在公社中学教书又怎么样,还是没什么人愿意给他闺女说亲!
姚四海当然也不愿意。
“年娃子不急,过两年再相看也行。”姚四海只能这么推拒,然后偷偷朝儿子使了个眼色,问他:“年娃子,你也大了,我跟你妈也不好总替你做主,你的意思呢?你要愿意,我们见见也行。”
姚祺年巴不得这样,忙道:“我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