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臣几乎无人说话。杨嗣昌等人,高兴还来不及,更别谈反对。就连卢象升在与博洛鏖战不休之时,也特地抽出时间来,上了一篇奏章,大谈林纯鸿之军功,足以封爵。
也仅仅只有黄道周数人,继续抓住林纯鸿骄横跋扈、居心叵测,坚决反对封林纯鸿爵位。
不过,涉及利益一事,勋贵们坐不住了。
异姓的魏国公、定国公、成国公、英国公……率先跳了出来,全力反对林纯鸿封爵,继而是异姓的侯爵,继而扩散至伯爵……每日吵吵嚷嚷,大有林纯鸿封爵,国将不国之势。
同姓王的反应就比较慢了,主要原因是他们居于京城之外,消息比较闭塞,还有部分原因就是这帮藩王大多为混吃等死之辈,短时间内还未意识到林纯鸿封爵所带来的严峻现实。
待他们意识到这个问题,反对林纯鸿封爵的声音越来越强烈。他们紧紧抓住朝廷设置爵位的目的,声称封了林纯鸿的爵位,将让尽忠为国的将士寒心,长此以往,将无人忠于朝廷,甚至导致社稷覆灭、宗庙被毁的严重后果。
与此同时,杨一仁、包哲东等人狠狠地批驳这股声音,声称,如果不给战功赫赫的林纯鸿封爵,则是有功之士得不到封赏,凉了将士们的心,最终导致无人尽心尽力作战,社稷有覆灭之威。
总之,朝堂似乎忘记了近在咫尺的鞑子,大有不将林纯鸿封爵一事讨论清楚,就不罢休之势。连一直誓与鞑子决一死战的林纯鸿在邳州汇集了盛坤山、吴天柱的骑兵后,行至聊城,顿兵不前,似乎不封爵就不北上。
北京城外的多尔衮见林纯鸿公然要挟明廷,挑拨两者关系的目的业已达到,遂召集博洛部,汇合岳托后,分八路南下,一路沿太行山,一路沿运河,中间六路由北向南进侵,肆意扩大劫掠范围。
这下,北直隶一带的百姓可遭了秧,纷纷往南逃难,一路拖儿带女、忍饥挨饿,在酷寒之中挣命,凄惨万分。能顺利逃难,还算运气好的,一些南下的难民被鞑子追上,用于救命的口粮被掠夺、拉车的牲畜被鞑子赶走、妻女被淫辱,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宣府、大同、山西总兵杨国柱、王朴、虎大威终于抵达京师周边,卢象升手中的兵力达到两万余人,终于有了拼力一战的本钱。
卢象升考虑到大军聚集,各部军令不一,作战方式不一,便干脆分军,一人管一部,免得号令不一出现混乱。
十一月二十五日夜,伸手不见五指,卢象升下令夜袭,给杨国柱、王朴和虎大威下了杀气腾腾的严令:“此战,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者斩!”
此命令气冲霄汉,断绝了本有避战之意的三总兵后路,让三人怨恨万分。但到底惧怕卢象升手头的尚方宝剑,不得已率兵夜袭。
夜袭初一开始,就被第二路统帅豪格现,双方在大兴陷入短兵交接之中,一时间杀声震天,血流成河,战况异常激烈。
但是,到底因为王朴胆小,又仗着有曹化淳撑腰,不惧卢象升军令,率先撤退。明军战线出现缺口,全军崩溃,损失惨重。
卢象升退兵至房山,正准备将王朴斩,以正军法。哪想到,兵部的命令到得好快,将王朴调至通州驻守。
不得已,卢象升只好下令休整,舔舐伤口,以待再战。
卢象升休整数日,日日忧心战局,又毫无办法,心里已经存了死志,正准备率兵至庆都(今保定),与清军决一死战时,忽然接到报告,荆州军参军司总管6世明来访。
卢象升正恼火杨国柱、王朴和虎大威作战不力。听闻6世明来访后,想起林纯鸿为了一己私利就顿兵不前,心里老大一个疙瘩,直接摆明了态度:不见。
拒绝了6世明后,卢象升忽然又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说服林纯鸿北上的机会,正懊恼着,忽然亲卫汇报,6世明并未离开,反而声称自己为商议战事而来,若卢总督拒而不见,恐误了大事。
卢象升心思活泛起来,吩咐将6世明带进来。
一番寒暄之后,卢象升冷声说道:“自古以来,从未听闻距敌千里,逡巡不前,却谋战守的。汝欲与本督商议战事,还请林纯鸿先动兵再说。”
卢象升初一见面,就直斥林纯鸿,让6世明颇见窘态,讪讪道:“兵甲未备、粮草未足,需稍待一段时间。”
卢象升一听,拂袖而起,大怒道:“本督看来,不是兵甲未备、粮草未足,而是爵位未封吧?汝至此,既然无商议战事之诚意,还请离开此地!”
说完转身欲去。
6世明忽然变得肃然,大声道:“还请大人为国惜身,万不可意气用事,置身家性命于不顾!”
骤一听闻6世明之言,卢象升不免大吃一惊。此次前往庆都作战,他的确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没想到6世明会劝他为国惜身。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现此话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似曾相识。终于,他想起来了,崇祯八年,他在荆州与林纯鸿相见,临别之时,林纯鸿这么对他说。当初他也觉得好奇,不知林纯鸿为何突出此言,所以,他的印象才这么深刻。
卢象升觉得当前之困局,已经无药可救,他早已做好了以死报国的准备。林纯鸿两年前的话,好像已经料到了他今日的困境,并针对性地提出要他为国惜身。
卢象升大奇,转过身来,冷冷地说道:“是林纯鸿要你说出这番话的?诚为可笑也!他居然还有脸让你说出当初的原话!惜身,惜身,他倒是对自己的小命看重得很!”
对卢象升的冷嘲热讽,6世明皆不接口,只是继续重复林纯鸿当初的话:“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待解决贼寇后,荆州军数万将士将与女真人不死不休!”
卢象升冷笑道:“他倒是记得住当初说的话,难道就是躲在千里之外与鞑子不死不休的?”
6世明道:“林都督曾言,若不趁此机会,一举在大明的毒瘤上划出一条伤痕,让脓液流出,大明的死结根本无法解开。”
卢象升默然。按照卢象升对林纯鸿的了解,觉得林纯鸿拥众将近千万,手握十多万精锐之师,哪里会把区区爵位放在眼里。林纯鸿之所以顿兵不前,十有八九是为了在毒瘤上划出一条口子。
从理智上,卢象升的确是这样认为的。但从感情上讲,他绝对无法接受北方百姓在鞑子的铁蹄上痛苦呻吟,林纯鸿却手握重兵,不思杀敌。
于是,卢象升一字一句地吐出两个字眼:“狡辩!”
6世明拱了拱手,道:“林都督出于何种原因顿兵不前,姑且不谈,只是总督大**在旦夕,还请稍稍屯兵数日,再请进兵!总督大人乃国之柱石,万马齐喑之时,唯有总督大人奋不惜身,决然站出,与鞑子大战数场。如果大明没有了总督大人,损失可比杀几个鞑子大多了。”
卢象升见6世明一再劝谏他惜身,脸色总算好看了点,放缓了语气,道:“非本督不惜身,唯鞑子欺我大明无人,肆意毁边墙入关。抗击鞑虏、遮护黎民,本督既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本督欲与鞑子决一死战,实乃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6世明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思道:都督说得对,仅仅拿为国惜身,根本无法阻止卢象升去送死。
无奈之下,6世明说道:“鞑子勇悍,入关之精锐骑兵,过五万之众,仅靠荆州军五万多步兵及少量骑兵,着实没有胜算。林都督日日忧虑,恐不是鞑子对手,思来思去,觉得唯有与总督大人协同,由荆州军迎鞑子兵锋,总督大人率兵摄其后,前后夹击,方才有胜算,不知总督大人可有意否?”
卢象升怦然心动,林纯鸿所提出的,如果能付诸行动,的确是给予鞑子最大杀伤的最好方略。想到荆州军在辽东还有一万多兵力,卢象升忽然脸上泛出了潮红:如果再令辽东半岛的荆州军出击,牵制沈阳之鞑子,容大明边军从容调兵,很有可能将五万余鞑子堵在中原,永远回不了辽东。
不过,卢象升多年军旅生涯,哪能不知这仅仅只是理想情况?先,大明边军从容调兵,这点就难以做到。大明边军互不统属,忽然要求他们协同一致,共同抗敌,这几乎不可能。再者,自己手头能动用的兵力又少了六七千人,满打满算,才刚过万余,而且杨国柱和虎大威随时都有可能被兵部调走,如此单薄的兵力,如何谈得上前后夹击?那仅仅只是个笑话而已!
更关键的是,他本人率兵摄在鞑子后面,一直不战,杨嗣昌、高起潜又会出什么幺蛾子,谁又料得到?
卢象升忽然醒悟过来,对着6世明说道:“林纯鸿是怕我前去涿州送死,方才令你说出前后夹击之策的吧?此策压根不可行!”
6世明还想再劝谏卢象升,却被卢象升挥手制止。卢象升断然道:“不用再说了!本督意已决,只是希望庆都之战后,林纯鸿能看到朝廷之艰难,黎民之痛楚,心里少存些私心杂念,多点忠义之念,为黎民苍生多谋点活路!”
……
第二日,卢象升毅然率兵前往庆都,与豪格展开了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