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怒了,采用了最惨烈的攻寨方式:蚁附攻寨!
“杀官兵喽……”兵丁们狂吼着口号,伏低了身躯,放开脚步,狠命向前冲。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他们已经被杀戮蒙蔽了双眼,他们除了杀戮就是被杀戮……一群可怜的农民!
也许,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混饱肚子,也许有些人还怀着报仇的心思,但是,到了弩箭乱飞、刀枪无眼的战场上,他们早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只知道机械的往前冲,只知道杀掉对面的官兵。
高迎祥的准备可谓充分,冲锋的最前方,一群兵丁举着巨大的木盾,遮蔽着拿着各式武器的兵丁,冲锋阵后,庞大的弓箭手紧随其后,试图接近寨墙后,压制对方的射击。
然而,巨大的木盾如何能挡得住站在箭楼上射击的弩手?
每个弩手后面,都有专门为他上弦的弓兵,因此,此时的弩箭远远比野战时的密度要大,只见贼寇一个接一个的翻滚在地,不是丧失了性命就是倒地哀嚎。
冲锋的兵丁连看都懒得看身边的战友,瞪圆了双眼继续向前。也许下一个倒地的就是他。尤其是弓箭手,离巨盾最远,最容易被居高临下的弓弩手射中,更何况,在林纯鸿的命令下,弓弩手将所有的弩箭往他们头上倾泻,导致弓箭手阵中一片混乱,还未冲到射程内,就损失了将近三成的人员。
近了,近了……
高家军的弓箭手终于冲到了八十步的地方,纷纷弯弓搭箭,往寨墙上射击。
寨墙上,每隔七尺左右,就有一个弓弩手,他们躲在垛口后面,只有在射箭时,才会探出头来。即便如此,仍然有许多弓弩手中箭身亡:高迎祥的兵力充足,弓箭手数量庞大,其弓箭的密度过了寨墙上射出的弓弩。
但是,荆州弓兵有寨墙遮护,又居高临下,占了不少便宜,一时之间,双方战成了旗鼓相当。
瞅准时机,高家军的兵丁正准备拨开荆棘,绕过竹刺,结果遭到了虎蹲炮的迎头痛击,铅子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往他们身上倾泻,在无数的贼寇身上翻滚旋转,带出巨大的血洞。
贼寇终于冲到了壕沟附近,纷纷将木板和长梯架在了壕沟上,兵丁们敏捷的跳上临时构建的栈桥,往寨墙处冲击。壕沟宽达两丈,稍不注意,贼寇就从不停起伏的栈桥上摔入壕沟,被密布的竹刺*插出几个血窟窿,丧失了性命。
啊啊啊啊的惨叫不绝于耳!
荆州弓兵的哨将们大急,立即令弓弩手将目标对准近处的贼寇,同时急令长枪手和刀盾手上寨墙,试图抵挡准备翻越寨墙的贼寇。
贼寇越过壕沟后,迎接他们的是密布的尖刺和不断下抛的石头。虽然一些贼寇被打翻在地,但是红了眼的贼寇忘记了害怕,从壕沟上抽过长梯,架在了寨墙上,翻身就往上登。
两丈高的寨墙对贼寇来说,登上去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是精锐的长枪手岂容他们轻易的翻入寨内?一杆杆长枪接连刺出,将他们从长梯上刺落在地上,落入钉子阵中。
随着贼寇靠近寨墙,贼寇的弓箭手早已经停止了射击,只有荆州弓兵的弓弩手依然忙碌不堪,试图阻止贼寇源源不断的靠近寨墙。
程舒的预备营抽调了四百多个弓弩好手,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这五百人承担着上弦、输送石头和箭支等物质、抢救伤员的任务,这任务并不轻松,组织起来相当麻烦。在观口大营的正中,还设立了一个简易的野战救护所,重伤员源源不断的被抬送到这里,进行简单的救护和处理。救护所还派出了几十人直接上了寨墙,为受了轻伤的弓兵进行简单的包扎,以便伤员能够继续作战。
野战救护所的哨将就是陈思进,麾下有一百多人。林纯鸿对这一百多号人相当重视,并且准备在每个营中都设立一个野战救护处,及时抢救伤员。对任何一支军队而言,恢复的伤兵就是最宝贵的财富。
况且,野战救护所还可以提高士兵作战的勇气,从这个意义出,林纯鸿也不得不重视。
这点让中官陈奎感觉非常良好,他到了荆州大营之后,身临其境的体会到林纯鸿对普通士卒的照顾,这在大明普遍不重视士卒性命的风气下,非常可贵。陈奎相信,荆州弓兵作战勇猛,与他们良好的待遇和细致入微的关怀关系紧密。
陈奎一眼就看出,荆州弓兵足以应付高迎祥的此轮攻击,看了不到两刻钟,就转入到野战救护所,观看陈思进他们如何救治伤员。
救护所的设施相当简陋,对胸腔和腹部内部的伤口基本无办法,但止血和防止感染相当有效,甚至能进行截肢手术。
手术的进行相当的残酷,需要先将伤员灌醉,待其晕过去后,将其绑缚在手术台上,然后实施手术。
陈奎感叹不已,在大明军队中,如果需要截肢才能保住性命,这样的伤兵一般就被抛弃。这林纯鸿留下这样的伤兵,岂不是让自己的负担越来越重?可是营中从未见过缺胳膊少腿的伤兵啊?难道这些伤兵都被送回了荆州?林纯鸿准备养他们一辈子?
陈奎将自己的疑惑放在了心里,待战争结束后再询问。
陈奎正陷于沉思中,突然一个伤兵从手术中醒来,痛得大声叫喊,正在进行截肢手术的护理人员立即递上一根木棒,让伤兵咬在了口中。但是剧痛让伤兵翻来覆去,让手术无法继续进行。
陈思进大急,看着陈奎就呵斥道:“没看到我这里人手不足吗?还在这里呆,快来帮忙按住他!”
陈奎愣了一下,马上三步两步跳上前去,使尽全身的力气按住伤兵,不多时,伤兵就痛晕过去。陈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不忍心再看残酷的手术,走出了救护所。
“哎,当个郎中也不容易,还是一个体力活,在战场厮杀都没这么累……”陈奎不由得感叹道。
高迎祥的攻击已经整整持续了三天,这三天,对荆州弓兵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每天,从卯时天刚蒙蒙亮开始,高迎祥的进攻就如chao水般涌来,一直到酉时天黑,方才退去。而且每日晚上,高迎祥还不停的派兵呐喊、擂鼓,甚至还把弗朗机推出来放几炮,让荆州弓兵无法安然入睡,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高迎祥兵多,可以轮换着休息,可是,荆州弓兵仅仅只有四千多人,如何轮换?而且,在烈度越来越高的战争中,伤亡的将士越来越多。
不过令人安心的是,郭汝磐的人头已经通过快马送到了观口大营,楚文山和林纯义最多还需要两天就可以赶到!两天?将士们还能支持得住吗?
伤亡的兄弟越来越多,让将士们感到愤怒,为了泄愤,就连一向沉稳的6世明,也建议将郭汝磐的人头挂在旗杆上,羞辱高迎祥。
但这个建议被林纯鸿断然拒绝,理由就是:目前我们已经杀了郭汝磐,这次战争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顶住高迎祥的攻击,我们就完胜了。如果挂出郭汝磐的人头羞辱高迎祥,高迎祥为了面子,只会动更为猛烈的进攻,没有丝毫的退路可走。现在郭汝磐已死,高迎祥很可能已经得知消息,我们秘而不宣,就给了高迎祥一条退路,没准明日高迎祥就要撤退了。
众将虽然感情上倾向于泄愤,但尚未丧失理智,放弃了挂人头的打算。
荆州弓兵刚刚打退了高迎祥的一波攻击,预备营的将士们正忙着修补寨墙,运输物质,而天武、神卫营的将士们则抓紧时间靠在寨墙上眯一会。他们太累了,几乎是三天三夜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一个个眼睛熬得通红。
林纯鸿正带着6世明和陈奎巡视,看到一个弓兵手里握着长枪,头歪在一边,睡得正香,嘴角还流出长长的一串口水,而手臂上的一处伤口还未及时处理,正缓缓的往外流血。医护兵太少了,根本不敷使用,很多轻伤都来不及处理。林纯鸿叹了口气,转身从忙碌的医护兵那里拿来了白白的纱布和止血粉,为这名伤兵包扎起来。
伤兵最终还是被惊醒了,猛地站起来,待看清是林纯鸿,连忙行军礼拜见。林纯鸿扶起这名弓兵,挥了挥手道:“抓紧时间休息吧,别理会我们,我们四处看看!”
林纯鸿为了不打扰士兵的休息,招了招手,带着陈奎和6世明下了寨墙,陈奎边走边说道:“林将军,现在唯一精力充沛的只剩下骠骑营的将士,下次高迎祥再来,最好派骑兵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咱家估计,高迎祥也快支撑不住了!”
林纯鸿和6世明点了点头,同意了陈奎的建议。
陈奎这几日让荆州弓兵刮目相看,战况紧急时,陈奎丝毫不顾自己中官的身份,穿上板甲,手持长枪,与弓兵们一道并肩战斗,完全把自己当成普通的弓兵看待。尤其是陈奎箭法奇准,箭箭瞄准贼寇军官,每次弩箭射出,必有所获,让身边的弓兵打心眼里佩服这个无根之人。
陈奎也不再避嫌,有什么建议和想法就直接向林纯鸿提出。
林纯鸿联想到陈奎前几日皱眉之事,方才明白陈奎反对偷营之意。这让林纯鸿佩服不已,果然是在辽东呆过六年的人,对战场有敏锐的感觉。
哎,可惜是个太监,而且还是朱由检信任的太监,否则,林纯鸿真想将陈奎招入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