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长安不置可否,他说老大让等等,那就等等看吧。
齐明远兄弟姊妹五个,他当民办教师挣的是工分,每个月的津贴才三四块钱,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兄弟和三个妹妹,老二老三中学毕业在家,最小的两个还在念书,光靠种地,家里的日子过得很紧巴。
在前世,要是家庭条件好,三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早该有人上门提亲了,村里的同龄人,只有齐明远还没有成家。
还别说,就在上个月,有一个田桂华娘家的远房亲戚上门,要给齐明远介绍对象。
人家来齐明远家转了一圈,看了看他家的房屋和家境,聊了一会儿就走了,这一去就没了下文,很显然,这是对他家的条件不满意。
......
等了六七天也没有消息,田桂华沉不住气了,她在齐长安跟前唉声叹气,三番五次崔他再去问问,齐长安却还要再等等。
田桂华小学没毕业,这个典型的农村妇女,除了干农活,就是围着家庭转,以前对人情世故社会关系之类的事没有一丁点兴趣。
通过齐明远民办教师转正那件事,她才对社会的认识变得复杂起来。
又等了四五天,仍然杳无音信,齐长安也着急了。他决定去老大那里问问,究竟行还是不行。
这次倒是田桂华冷静,她提醒齐长安,这已经是第二次登老大家的门,想想该带点什么见面礼。
夫妻二人合计着给老大送点什么,想来想去,却想不出家里有啥能拿得出手。
齐明远重生回到的八十年代初,那时城乡还在实行布票油票定量供应。
夫妇俩合计了半天,田桂华出了个主意,家里刚领了全年的四丈二尺布票和一个季度的六斤半油票,要不给老大送二丈布票和四斤油票,外加三十个鸡蛋。
齐长安不同意,他说孩子们都老大不小了,家里条件不好,不可能让他们穿的多光鲜,却也不能穿的太破旧,每年全家的布票本来就不够用,哪有送人的?
孩子们处在生长发育阶段,每人每个月才供应几两油,肠子都要生锈了,再挤出来送礼,齐长安这个当父亲的于心不忍。
自家养的几只母鸡,一年能下二三百个鸡蛋,根本舍不得吃,要攒起来卖钱,作为孩子念书的学费。
田桂华告诉齐长安,这些事她全明白,可眼下明远这件事最重要。她肯定地说,如果老大收下了这些东西,事情就很有把握,因为她知道老大人品不坏,对明远印象又好。
田桂华知道,就老大家里的条件,他根本不稀罕这点东西,他在乎的是自己作为大哥的尊严。两家多年不相往来,各自都有自己的理由,当兄弟的主动表示一下,也算是对老大哥的尊重。
齐长安听从了妻子的建议,第二天晚饭后带着东西来到齐老大家。打过招呼后,老大家里的其他人都去忙别的事情了,屋里只剩下齐长顺和齐长安兄弟二人。
齐长安把装鸡蛋的篮子放在桌上,又从衣兜里拿出布票和油票,递给齐长顺,并说:“大哥,明远的事让你费心了。”
“老三,你这是干啥?”
“明远的事全靠你操心,这是我和你兄弟媳妇的一点心意。”
“你这扯哪儿去了,咱们兄弟之间用得着这个吗?”
“大哥,明远这事,你真得帮忙啊。”
“你不来,我还正要找你说这事呢。”
“啥情况?”齐长安打起了精神。
“乡里也是好几天没给我答复,等的我也不耐烦了。昨天,我特意去乡里找了主管这事的副乡长,好说歹说,他终于同意给我安排一个。”齐长顺在他兄弟面前一直不说实话。
“这么说,没问题了?”
“应该没问题。不过,我得事先和你说清楚,第一,工资不高,每月只有十来块钱;第二,是临时工,没有正式编制;第三,工作不好,出了差错,马上走人。你回去要把这些和明远讲清楚。”
“那是那是,不过我相信这孩子能干好。”
“回去让明远做准备,具体需要些什么,估计两三天内乡里会通知。”
哥俩又拉了一阵家常,齐长安想再陪老大哥聊一会儿,可多年来没有交往,突然这么坐到一起,反而觉得不自在,兄弟两个都感觉有些尴尬。
见此情景,齐长安要起身告辞,齐长顺让他把带来的东西全部带回去,“你这不是骂我吗?”
“你是嫌少吧?老弟就这么个能力了。”
“老三,你这是啥话?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齐老大坚决不肯收下。
“你为明远帮了这么大的忙,我和你兄弟媳妇总该有所表示。”
“明远这孩子懂事,我和他大妈都喜欢他,他先前来求过我,从内心我愿意为他帮这个忙。你们的情我领了,你把东西拿回去。布票油票我家有,你还不够用呢,鸡蛋拿回去卖钱,我也养了下蛋鸡。实话跟你说吧,如果冲你拿来这些东西,这个忙我还不帮呢,我是看明远这孩子一直这样窝着,有点可惜。”
“除了你这方面,不是还有大嫂嘛。”
“你大嫂怎么了?这事她知道,她也同意为明远帮这个忙。我说不要就不要。”
兄弟两个还在僵持,一个要给,一个坚决不要。最后,齐长安说自己把布票油票拿回去,鸡蛋一定得留下,否则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见兄弟一片真心,齐长顺同意把鸡蛋留下。
齐长安回到家里已是晚上九点过,除了大儿子齐明远还在看书,妻子和其他几个孩子都睡觉了。
见丈夫回来,田桂华从床上坐起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老大咋说的?”
“老大不愧是书记,人家说啥也不要咱们的东西。”
“不要东西是好事吗?没有收你的东西,明远那个事我看够呛,你还得意呢,没心没肺。”田桂华非常失望。
“也不是一点没要,好说歹说,他把鸡蛋留下了。”
“布票油票都没要?”
“都没要,在这儿呢。”齐长安说着,从上衣兜里取出布票和油票,递给田桂华。
“他这是啥意思?”
“老大说他家不缺布票油票。其实,鸡蛋人家也不想要。”
“这和他缺不缺没关系,你见哪个收礼的是因为家里缺东少西才收礼?要是家里都到那种地步了,还有谁给他送礼?政府给他送救济还差不多。现在的问题是人家没有收你的东西,能给你办事吗?你也不想想。”田桂华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家妇女,对送礼收礼的相互关系还一套一套的。
“管他呢。东西是没有收,他可答应给办事呢。”
“真的?”
“明远这事儿,我和你开啥玩笑。”
“你这死鬼,也不把话说完整,害得我着急。啥情况?你倒是说说。”
“你也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撇里啪啦来上一通,还怨我没把话说完。告诉你吧,人家老大不愧是经过组织培养了这么多年,对于咱们两家这些年的矛盾,一个字都没提。但是,我看得出来,明远这件事,确实与你我没有多少关系,主要是老大喜欢明远,他愿意帮忙,完全是冲这孩子。”
“管他冲谁,只要答应帮忙就行。你再说具体点。”
“老大说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让明远在家做好准备,等待乡里的通知。”
“太好了!你把明远叫过来,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等明天吧。”
“他好像还没睡,现在就告诉他。自打民办教师转正那件事以来,这孩子已经憋闷很长时间了。”
齐长安家居住的是四间坐北朝南的旧平房,从东往西,第一间为东屋,第二间是厨房兼一家人吃饭的地方,第三和第四间是西屋。东屋住着两个儿子,西屋第一间是齐长安两口子的房间,第二间则住着三个女儿。
齐长安来到东屋,大儿子齐明远还在油灯下看当天的报纸。“明远,还没睡啊?”
“爸,晚饭后就没见着你,出去串门了吧?”齐明远抬起头,看了看他父亲。
“嗯,刚才出去串门了。”
“劳累了一天,串门回来你咋还不早点休息?”
“你知道我上哪家串门了?”
“你上哪家串门,我怎么知道?”齐明远笑着说。
“告诉你吧,我去你大伯家了。”
“真的?大伯那边有什么消息?”齐明远睁大眼睛,惊讶地问。
“这就和你说这事儿。你过这边屋来。”齐明远跟着父亲来到西屋第一间,“妈,你也没睡呀?”
“这不一直等着你爸嘛。”
“哦。”
“你坐下,我们有事和你说。”
“看你们神秘兮兮的样子,是不是有新消息啊?”
“上次他没直接答应,他让我等,等了十来天还没有消息,我和你妈商量,给他带点礼物,再去问问。礼物基本没要,但他答应了,这主要是你自己的功劳,因为你大伯喜欢你。不管什么原因,反正他已经明确答应了,这件事就算铁板钉钉了。”齐长安把大致情况说了说。
“铁板钉钉了!真,真的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齐明远喜出望外,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但你大伯再三叮嘱,让我和你讲清楚,这个工作工资不高,管得严,没有编制,只是临时工。你觉得咋样?”齐长安也要给儿子把丑话说在前面。
“临时工就临时工,民办教师也是临时工呀。先干着吧,以后再等待机会。”齐明远心想,不用你们说,我早就知道这些情况,管他干什么,先离开目前的环境再说。
“你要愿意呢,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大伯让你这两天准备一下,在家等乡里通知。”
时间不早了,齐明远回到东屋,继续看报纸----准确地说,他不是看报纸,而是将目光在报纸上胡乱漂移着。
齐明远想到了大伯最终可能会帮他,但没想到如此顺利。
事情来得突然,无异于喜从天降,让齐明远有点高兴过度,脑子里胡思乱想,没有丝毫睡意。
等他觉得有些困倦时,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