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厂开展忆苦思甜活动后的第三年,厂里又开展了一次阶级教育活动。
洪江厂汲取了那一年搞“忆苦思甜”活动教训,厂里不敢再搞忆苦思甜活动了。停办了一年政治后,受到了上级机关的批评。阶级教育活动,是上级下达的一项政治任务,是作为年终评比的一项政治内容来考核的,故阶级教育活动不开展是行不通的。
于是,党委程书记要求厂政治部另想办法,用新的方式来组织此项活动。
政治部主任昀主任,为了不辜负厂党委的重托,亲自带领着手下三人,到全国各地去跑了一大圈,名曰取经。
昀主任三人取得真经回厂后,他们决定参照国内各个地方办图片展览的方式,也在厂里办一个阶级教育的图片展览。昀主任决定办一个批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图片展览。为此,他让手下在厂内四处收集材料。
一天,政治部的一位同志去工艺科理化室,去洗他们出门取经时在各地拍到的相片。在理化室里,该同志看见有一堆洗好的相片,放在桌上。出于好奇,他便拿起这些照片来看一看。
这一看,便让他看出了这些家庭相片中的问题,因为他看到这些家庭相片里有几张是男女两人搂抱在一起跳交谊舞的相片。
那时候,跳交谊舞可是资产阶级封资修的产物。政治部里的同志们,政治觉悟都特别高。该同志回去后便向昀主任汇报了他的发现。
昀主任马上通知荀科长,让他到理化室将这些照片没收了。
这些家庭相片,是一对平时生活浪漫,有些小资情调的夫妇的相片。
昀主任随着荀科长一起到理化室去没收这些照片。待他看见这些相片时,立马来了灵感,他决定将在外地学来的经验,发扬光大,推陈出新。
昀主任喜上眉梢,心里暗乐:这些照片出现的真是太是时候了,阶级教育的道具有了,真是天助我也。
昀主任立即做出了决定,立即停止洗那些政治部从外地带回来的相片,将这些被没收的相片放大。
过了两天,阶级教育展览开始,这些被放大的相片,被挂在厂部,十八号大楼的门前展览。
政治部要求各个单位组织人员前往参观浏览,参观完后,第二天,各单位自行组织开展批判活动。和忆苦思甜活动一样。职工家属和学生们也参加了,阶级教育展览活动。
郑胜仁和邻居们参观完后的当天晚上。晚饭后,邻居们聚在一起,首先按惯例议论了一番国家大事和世界大事后,看见那边几个老婆还在热议着没散,几个男人便开始讨论起了白天参观浏览阶级教育展览的事来。
老李是直性子,他说:“我看了今天展览的那些照片,觉得这些相片不过是一些生活相片,好像和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方式还挂不上钩吧?”
老杨附和着说到:“是啊,我也这样认为的。”
老陈说:“不就是在水池边洗洗东西,在家里拉拉琴、唱唱歌的照片嘛,干嘛给别人上纲上线的啊。”
老李说:“哼,肯定是保卫科的荀科长干的好事,他整天正经事不干,专门干这些鸡鸣狗盗之事。”
老杨和老陈听老李提到是保卫科荀科长干的好事,都点头表示同意。
老陈说:“是啊,这荀科长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大家都是从大城市来到这破山沟里,生活本来就不易,人家在自己家里照几张相片娱乐一下都不行啊?他***专给别人下套子,也不知他又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把别人的照片给整出来啦。”
郑胜仁因和荀科长较熟,了解他的性格,便替荀科长开脱道:“依我看,这些照片肯定不是荀科长整出来的,可能是他手下那帮人干的,他不可能自己出面去干这些事情嘛。”
老李想了想,也觉着荀科长是当领导的,有事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他点点头,说:“那倒是的。”
这时,几个老婆散场了,走了过来。
郑胜仁又说:“吴柳(照片中的男主角)本事倒挺大的啊,居然住进十八号楼里面去了。”
老陈是负责分房的,他赶紧解释说:“吴柳家来得晚嘛。他家来的时候,厂里的房子都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件房子,大一些的房子,都在家属区最边缘的地带,靠近响水坝街上,万望芷(吴柳的爱人)嫌不安全。给他家分在家属区里面安全性高的房子吧,万望芷又嫌房子小了。再说,吴柳整天吹箫拉琴的,也影响周围的人。我们总务科的人没办法啦,我们栗科长想到十八号楼的当头,有一间小会议室空着,说干脆把那间会议室分给吴柳家住,这样一来,吴柳在家里吹箫拉琴什么的,就不会影响到邻居啦。我看科长发话啦,只好把他们家安排进去住了。”
吴柳原先在文工团,文革开始后,文工团解散了,他失业在家,后来随万望芷支援三线建设,进了洪江厂,由辅工转为正式工。很多从江陵厂来洪江厂的人,都知道他平时喜欢吹拉弹唱。
吴柳家到洪江厂后,他家没有住进厂里给他家分的房子,而是住进了厂招待所,也就是当年蒋介石的别墅。招待所的房子,那雅致的外观,吴柳一眼就看中了,他就想在厂招待所常住下去。于是,吴柳和爱人就故意对总务科分给他们的房子,百般挑剔地挑毛病,目的就是不愿搬出别墅。
厂招待所是厂里接待来宾的地方,在这里住一户住家,直接影响到厂里的形象。所以,总务科就每天派出人员,轮流上门做吴柳夫妇的工作,想方设法将吴柳家赶出招待所。
吴柳心想,不住厂招待所,也不能住在家属区的外围。搞艺术的人,都喜好标新立异,以此来引人注目。而家属区外围比较僻静,人员较少。若住在那里,他的艺术家气息,无人欣赏。
于是,吴柳就在厂里到处转悠着,要找一处与众不同之处的房子来。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还真找到了一处能显出他标新立异的房子,这就是十八号大楼。因十八号楼是厂部办公大楼,若能住进厂部办公大楼里,那被从厂招待所赶出来灰头土脸的面子,可就全找回来了,住在厂部大楼里,那可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吴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万望芷,让万望芷去找栗科长,要求住进十八号楼里,理由是,吴柳业余时间要吹箫拉琴,只有住在十八号楼里,才不会影响到他人。栗科长一听,觉得万望芷的理由还是很高尚的。再说,只在十八号楼内,不良影响只在厂内,比之住在招待所,影响厂里在外的形象,其影响范围还是要轻很多。
中国人一向注重外在形象,把面子工程看得比命还重。文革时期,我们国家的粮食非常紧张,可我国却将大量的粮食支援阿尔巴尼亚、越南、朝鲜以及非洲等世界上三分之二的穷苦大众,不过,最后这些国家却恩将仇报,和我国翻脸成了敌对的仇人。国家如此,企业也是如此。
栗科长栗科长经请示常副厂长时,将吴柳家住在招待所和住在十八号楼里,其外在的负面影响和厂内的不良影响,放在一起一衡量,常副厂长以两权相衡取其重的原则,同意了吴柳家住十八号楼的要求。
老陈当时还以为栗科长是心血来潮突然想起了十八号楼的房子呢,他不知道这内里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老杨问老陈道:“吴柳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好像都没看见过他们家的孩子,他家有没有孩子呢?”
老陈说:“他们家有一儿一女,要不怎么给他家分房时,他能挑三拣四的呢?他的孩子都送回老厂他老丈人家去了。”
姚师傅说:“今天这事是他(吴柳)自找的!哼,想起来住到十八号楼里,那是当官的办公大楼。整天在当官的眼皮子底下晃悠,也不晓得收敛一点,万望芷还那么招摇,好像住到十八号楼里,有多了不起似的,他们家早就引起公愤啦。”
老杨反驳他爱人说:“就算他爱人引起了公愤,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整嘛。把他们家的照片挂出来展览批斗,那他家以后在厂里,还能抬得起头来嘛?”
姚师傅争辩道:“我又没说要把他家往死里整,我只是说他爱人太招摇了一些,这一码归一码嘛。真是的!”
肖师傅同意老杨观点,她说:“是啊,把别人的生活照片公开出来也就算了,还给人上纲上线的,变成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了,这都哪跟哪啊,扯得上嘛?”
老陈也说:“就是,简直是乱弹琴!”
名媛在这种场合里,一般都不发言,只是静静地听着。她怕言多必失,惹祸上身。
七十年代,还没有几个家庭有照相机的。故家属们和学生们参观完后,均觉得很是稀奇。不过他们只是看着新鲜热闹,反正他们也不是政治生活的主力军,让他们去参观,只不过是造造声势,增加人气而已。
政治上的主力军是各单位的职工们,各单位组织开会时,职工们均不赞同这些用来展览的相片,含有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方式,一致声讨政治部对此事处理不当。
至此,政治部的干事们,没办法再给吴柳夫妇上纲上线了。如此,才使这对倒霉的夫妇逃过了被揪出来批斗的一劫。
不过,被批斗的一劫是躲过了,诚如古时候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般,吴柳夫妇自从背上了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帽子,从此在厂里便灰溜溜的夹起尾巴做人,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这一次的阶级教育展览活动结束后不久,吴柳家便赶紧搬离了十八号大楼,再也不敢住在领导们的眼皮子底下,生怕哪天又给自己戴上一顶莫须有的帽子,厄运再次降临到自家的头上,他们家搬到了家属区里住。其时厂里只有家属区外围靠近响水坝街上的房子,他俩也不敢再挑剔房子是不是安全的问题了,更不敢有什么标新立异的念头了。
何况,家属区外围的房子,即使再不安全,大不了就是有小偷光临的问题。洪江厂治安状况很好,除了养在外面的鸡鸭被偷过外,尚没有人家里面被偷的消息传出来过。吴柳夫妇心下想道,住在十八号楼里,倒是标新立异引人注目了,这下被众人注目的,莫名其妙地被提溜出来批斗了一番。
吴柳住在家属区里后,再也不敢嚣张地吹箫弹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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