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 / 1)

()1972年,过完春节后的第二周。【高品质更新】这时是初春时节,响水坝的季节,总是比山外面的正常季节要慢个半拍,此时这里正处于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洪江厂六点钟下班时,天已微微有些黑了。冬季里,早上天亮的晚,晚上天黑得却早。

工人们下班时,看到工会门前聚集着五六十个农民,便知道又有事情发生了。

郑胜仁因刚来此地时,经历过这种场景,对这种场景更是难忘,他看见在这些农民里面,还夹扎着很多厂里职工的孩子在看热闹。他生怕小庐小婧也在这看热闹,尤其是小婧,这孩子忒好凑热闹,哪儿有热闹,哪儿就少不了她的身影。

郑胜仁伸长脖子对着人群里扫了两遍,直到确信儿子女儿没在人群里,他赶紧赶回家。

进了家门后,看见小庐小婧好好的在家待着,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他有些好奇地问小婧道:“今天工会门口来了那么多农民,你没去凑凑热闹,看看是怎么回事啊?”

小婧说:“去了。不过我今天不是有意去看的,我放学回来经过那里,看见有好多农民堵在工会门口,就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热闹。”

洪江厂工会在厂区外的一幢小平房里,处在红卫村、新四村和厂区中间。厂里的工人从两个家属区上下班,虽分两条路走,但均要从厂工会门前经过。住在红卫村的学生,每天上学放学也都要从此经过。

郑胜仁问:“那么多农民堵在工会门口干什么啊?”

小婧回答:“我也不知道,就看见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婆还有一个年轻一点的女的带着四个小孩,在工会主席的办公室里面哭。老头没哭,在一边坐着。老太婆又哭又唱的:儿啊,你死的怎么这么早啊?你丢下我们这些老的老,小的小,以后的日子咋个过呀?那个女的哭的是:老公,你好狠心哦,你死哦,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勒,我们日子咋些过啊?唔~~哭得像唱山歌一样,好好玩哦。”

她撅着嘴又说道:“要不是快下班了,我要回家来开炉子烧饭,我肯定还要再看一会的。”

郑胜仁说:“行啦行啦,那有什么好看的嘛?”

小婧争辩道:“就是好看嘛。”

名媛赶紧岔开话题,问郑胜仁:“哎,今天晚上吃什么菜呀?”

郑胜仁明白名媛的用意,赶紧回答道:“昨天买的肉,今天烧豆腐炒肉片,再烧一个糟辣椒炒鸡蛋,然后再做一个粉条丸子烫,怎么样?”

名媛说:“好,那赶紧做菜吧。”

小婧看爸妈已转移话题,在讨论做菜的问题,自己也插不上口,便不再啃声了。反正爸爸烧的菜怎么都好吃,她和小庐乖乖地各回自己的房间去做作业。

响水坝地区居住着很多苗族彝族人,这些少数民族个个都是唱山歌的高手。夏日的晚上,洪江厂人经常会听见远处的山上,有男女拉长着声调唱山歌。当地的汉人在苗族彝族同胞的带动下,也都成了唱山歌的高手,这里的人哭丧,都是用山歌的调调来哭唱。那丧歌因之听起来便很是押韵,感觉就像是在唱山歌一样。

小婧对这种山歌的声调很熟悉,此时她将自己模仿的天赋充分发挥出来,惟妙惟肖地学着老太婆和那女的哭诉的腔调,郑胜仁和名媛听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小庐说:“我知道,那个老头老太太是厂里一个叫俞望之的民工的爸爸妈妈,那个年轻的女的,是俞望之的老婆,四个小孩是他的儿子女儿。那个俞望之生病死了,他们家人跑到厂里面来,要厂里赔钱。”

名媛奇道:“俞望之是生病死的,又不是厂里害死的,他们怎么跑到工会来闹事啊,为什么要厂里赔钱啊?”

小庐摇摇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郑胜仁说:“这些农民不懂道理,你跟他们说得清吗?我们刚来响水坝时,碰到的罗蒙宰,不就是这种货色嘛。跟这种农民打交道,那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名媛想起那一次的经历,不由得不寒而栗,遂不再说下去了。

当天晚上,厂里的民兵一直在招待所周围巡逻放哨,为的是怕这群人在厂里闹事。

直到这些人离开洪江厂后,因看见这么多农民跑到厂里来闹事,厂里的人纷纷跑到工会去打听情况。

俞望之即是参与洪江厂当初搞基建的民工,基建完工后,他留在了厂里,由民工转化为洪江厂的正式工,他当时已成家,老婆因是农民,所以家还在农村。俞望之生病后,便请假回到家里休养。后病情加重,不治身亡。

这是一起很正常的死亡,洪江厂领导当时派工会令主席代表厂里,去俞望之家里进行慰问,并帮着处理他的丧葬事宜。

洪江厂职工的生活事宜,包括婚丧事宜,都是由厂工会负责处理。

令主席当时处理完俞望之的后事后,便回厂了。

厂里原以为这事就此结束了。

可是过了一个多月后,俞望之的父母妻子带着四个儿女还有兄弟姐妹以及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共有六七十人之多,分坐着两辆解放牌卡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洪江厂。

这些农民的背后是有人出谋划策的,他们知道洪江厂厂区内严禁外人入内,若有人敢擅自闯进厂区,厂武装民兵直接抓人后,以破坏军工生产的罪名,将此人送进县城监狱。

70年代,公检法几乎瘫痪,若是顶一个“破坏军工生产”的罪名,根本不需审判,直接去牢里待几年。

农民还是懂行的,他们将车开到了家属区,在俞望之老乡的指点下,车在厂工会的门前停下。

洪江厂工会的小平房青砖灰瓦,一字排开,有三间办公室,还有一个图书阅览室。厂工会处在红卫村和新四村的中间地段,是为了方便住在两个村子里的人,来工会办事或借阅书籍。

俞家亲戚一行人,呼呼啦啦地下车后,即将工会门前堵得水泄不通,还有四五个人看着后面的窗口,分工还是很是明确的,显见的有备而来。

俞的父母妻儿在最前面,相互搀扶着,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了令主席的办公室。他们一进去,即哭唱起来。

看到这么一大帮人来到工会哭闹,令主席吓得赶紧向程书记汇报求援。

程书记听了令主席的汇报后,和常副厂长并带着俞望之生前单位的领导和师傅,还有派出所的公安员,一起赶了过来。

程书记一行人到来后,即有人告之堵在门外的人,“程书记来了,你们快让开,让程书记他们进去。”

可是外面站着的那些人听说来的人是洪江厂党委书记后,不仅没让开道,反将程书记一行人围了起来,吵吵着要书记赔人赔钱。

这些人来的目的,此时完全暴露出来了:人已死了,来得目的当然就是为了钱。

派出所的几个公安员,看到这般这架势,赶紧将程书记围在中间,不让那些人直接接触到程书记。

而此时,俞的父母及妻子在屋里哭得更加起劲,直接哭倒在了地上。

“呜呜,儿啊,你死的好冤哦!”

令主席心想:“又不是被迫害致死的,何冤之有啊?”

“老公,你死得好惨啊!”

令主席更是不屑地心道:“是他自己生病死的,何来死的好惨一说啊,最多是病中疼痛的模样很惨吧?”

俞的父母妻儿是真的伤心欲绝,他们只是在那儿哭诉。代表俞家人谈判要钱的,是一个号称是俞的大伯和两个俞的弟弟的人。不过,俞的父母妻儿用着当地唱山歌的调调哭诉着,且哭得很有韵律,给人的感觉也有些像是职业的哭丧高手。

程书记在几十个农民的围攻之下,已无法做任何思想政治工作了。后来,他在几个公安员的奋力保护之下,方才脱离人群的重重包围。“这帮愚民太难缠了。”程书记十分气愤,此后,他再也没在俞家人面前露过面。

程书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给令主席打电话,责令他全权处理此事。

令主席不敢违逆领导的指令,只得硬着头皮处理这一棘手事件。

令主席这一接手处理此事后,俞家人就和他耗上了,且一直耗到他咽气,才算罢休。

当天,令主席和他手下的几个干事,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劝说安慰俞家父母妻儿。工会的干事们,到厂食堂打了饭,还让食堂的师傅,为这些农民单独炒了几个菜,请他们吃晚饭。直折腾到晚上十点多钟,才将这五六十人安顿到厂招待所住下。

第二天,这些人又聚集到工会的门口,静坐等候洪江厂的处理结果。

第三天,结果出来了,给钱。

因为程书记虽不在工会现场办公,可是这么多人聚在工会门前闹(用现在的话说,这属于**),他虽在厂里办公,但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无时不在关注着事态的进展。

另一边,令主席被吵得也不得安宁,他也不停地给程书记打求助电话。

下午,程书记得知这些人还没有走的意思,无奈,他便召集厂里有关领导紧急开了个碰头会,会上,大家一致认为:不拿点钱给这些人,这些人肯定不会甘休的。于是,会上决定厂里拿些钱给俞家人,算是抚慰金。

钱到手后,一行人呼啦啦上车,走了。

令主席过了两年舒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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