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可见“据说他本来不在名单上的,我刚才听到魏老师说有个男生拉肚子来不了,其他人又不适合穿古装,就让他顶上了。”
林声晚往她们的话题中心望过去,白色灯光旁边,魏老师身边的男学生们足有十二三个,其中一名男同学最为醒目,就像一道光从幽深的竹林上空直打在他身上,即使他们穿着相同样式的书生袍,但他无疑是人群中眉眼最出众的,面对四面八方射出的目光依然处之泰然,可见这种围观事件发生的次数不少。
尤其让林声晚注意的是他的身段,他立在那里,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非常放松,却无懒散之态,这不是运动健身练出来的、强悍紧绷的形体,而是——林声晚说不清,或许是舞蹈,或许是戏曲,也有可能是……武功。
她收回目光,往前走了几步,过滤掉身后那些女孩们的声音,集中注意听摄影师对拍照选手的提醒,这位正在拍摄的“小倩”很明显被他层出不穷的要求迷惑了,她完全把宁采臣忘在一边,对着镜头一会儿抬起手臂露出白皙皮肤,一会儿扭腰翘臀突出身线比例,做作得林声晚都不敢看摄影师的脸色。
“完成,”度日如年般数过五分钟,摄影师齐老师比一个拇指食指相碰成圈的“OK”手势,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次拍摄对他来说简直是个痛苦的折磨。
“下一个,岑念萱。”魏老师念着名单,“苗佩准备。”接着,他派一个穿着书生戏服的男生上去充当宁采臣。道具师往前不知操作什么机器,两人脚下升起白雾。
几乎是碾压般的对决,岑念萱有一张古典的脸蛋,灵气十足,但和魏老师的学生放在一起毫无存在感,她手脚僵硬,不知往哪放,眼睛乱飘,甚至有些羞涩,她没有注意镜头,齐老师不断告诉她“头往右偏一点”才找准摄像机的位置。她浪费了太多时间,直到最后半分钟,摄影师才勉强满意。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魏老师的学生,他显然经历过大场面,他对镜头毫无怯意,表现比岑念萱好得多。尽管在林声晚眼里,他只是一个穿着书生袍的现代人。
“下一个,苗佩,”魏老师念道,“林声晚准备。”
苗佩长得不算漂亮,她的嘴有些大,而且她很爱笑,当她站在镜头里——没错,她热情洋溢,注意到与“宁采臣”的互动,甚至伸出食指抬起对方的下巴凑近他,镜头里的侧脸妩媚迷人。摄影师很满意,他频频点头,甚至竖起大拇指。
但是,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她饰演的可是聂小倩。
小倩会这么做吗?林声晚深表怀疑。
“最后一个,林声晚。”魏老师念到她的名字后,林声晚迅速在脑海中过一遍摄影师在拍摄中交待的要点,灯光、镜头、姿势、紧张但不要太紧绷、以及故事性。
小倩初见宁采臣,她需要一些楚楚可怜,一些风情,还有一些鬼气。
前世在宫中,林声晚见过太多企图引诱皇帝的女子们,此时她需要做的,就是找出拥有这些特质的女人,然后模仿她们。与这些妃嫔在后宫相处数十年,什么小动作都无法瞒过她的眼睛,林声晚相信自己能做到。
楚楚可怜当属萧美人,她是民间女子,天然一股我见犹怜的姿态,皇帝微服出访时强纳了她,宠过一段时间,可惜不久就腻了。最有风情的妃嫔乃是张贵妃,一颦一笑皆可入画,眉梢眼角风韵自成。而鬼气,她见过印象最深刻的,是被打入冷宫的梅嫔。
她一边走向聚光灯中间,一边努力回忆她们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她如此沉浸在回忆里,连女孩们的尖叫都没听到。
当她站定才注意到,自己的对面,站着方才那个身材挺拔的男同学。
糟糕,林声晚眉头倏地一皱。
摄影师齐老师的话,她方才听得很清楚,一张照片出现两个人物,会同时存在合作与竞争,聂小倩和宁采臣是男女主人公,他们需要互动合作,而与此同时,两方也在争夺观众的注意力。如果是刚才岑念萱那位貌不惊人的“宁采臣”,林声晚有把握凭借美貌压制住对方,成为照片唯一的主导者。可换上一个容貌清隽的男学生,她的美丽所带来的优势约等于无。
不满意的不止她一人,围在圈外的女孩们大声抗议魏老师的决定,“这不公平!”
“为什么是她!”
“怎么可以这样!”
“太偏心了!”
面对女孩们抑制不住的尖叫,魏老师不得已出来平息,他拿着竹枝挥舞几下,仿佛在讲堂上警告调皮捣蛋的学生,“大家安静一下,我们拍定妆照,最重要的是什么?脸!林声晚长得最好看,这你们没意见吧?换你们任何一个上去,大家都去看崔砚了,还有谁会注意你们的脸?”
崔砚浅淡一笑,掩饰住心底的不耐。
他两个月前参演过一部古装剧,男配,是魏老师推荐的,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看一群业余的女孩们争取一个家喻户晓的角色,在他看来,这些女孩根本谈不上什么演员,除了一张好看的脸什么都没有,她们不知道什么叫走位,不知道怎么配合灯光,连pose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更别提演技了,还扰乱片场,吵得要死,没有半点专业精神。
“你叫崔砚?”在吵闹的人声中,他对面的“小倩”突然开口自顾自地说,“齐老师说我们需要配合,他说不能一个人看镜头一个人不看镜头,”似乎感觉女孩们慢慢安静下来,她加快语速道,“所以我们统一一下,不看镜头,只对视,怎么样?”
这个女孩,倒是真的在学习如何拍好照片,崔砚诧异了一两秒,点头说,“好,不过这很考验你的表情和……。”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她朝反方向跨了两步,把两人的距离拉到两米左右。
“齐老师,我站在这能拍进去吗?”林声晚虽然已经悄悄算过这个距离应该是可以的,但为求保险,还是先咨询一声。
摄影师挑起一边眉毛,仿佛第一次“看见”她一样,比了个“OK”的手势。
工作人员往两人中间喷洒干冰,白雾升起,林声晚深吸一口凉气,闭上眼睛。
她想起初见萧美人从眼帘底下楚楚动人的那一瞥,张贵妃手拿酒杯风情万种地躺在宝座上皇帝的怀中,梅嫔死气沉沉,披着白床单如幽灵般在冷宫中四处晃悠。
她们如此鲜活,如此可爱。
林声晚仿佛看到她们正张开手臂拥抱自己,而她也毫无顾忌,投入到她们的怀抱中去。
她看到了聂小倩,看到她从竹林深处走来,看到她白衣裙角沾的湿气,看到她明眸眼底的清愁,看到她足不点地带着雾气的轻轻一笑,揪得心口微疼。
她睁开眼睛,
一切都不同了。
包厢里,叶如点了一杯去燥的蜂蜜柚子茶,双手捧着杯子,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林声晚对面的顾大师接过保镖——是的,他还有一名肌肉鼓囊囊的保镖——手里一只箱子,箱子上有符号,但她不懂。
而林声晚的表哥岑景云,正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顾大师,“那个,顾先生,您不是华国人吗?”
“我是中英混血,华国国籍,”顾尘远在琳琅满目的零碎里翻出一根细长的黑色蜡烛,一盒长长的火柴和一根短杖,看得岑景云把屁股往后挪了挪。
接着,他划了一下火柴,小火苗在火柴顶端颤颤巍巍,来回抖动,但包厢里并没有风,顾尘远微一皱眉,手腕一抖,挥散火苗,对岑景云和叶如说,“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们出去一下?小司,你也是。”
岑景云的嘴角往下一撇,想要说什么,在林声晚坚定而催促的目光下怏怏地答应了,“好吧好吧,晚晚,我就在包厢外面,出什么事你喊一声,我马上冲进来。”
林声晚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的右手隔着衣料触到自己衣兜里的陶瓷珠子,心静如水。
如有意外,她只能强制抽出些许真气转为内力,以珠子为暗器,确保自己安全,虽然事后免不了大病一场,可若能探明自己身边频繁发生的事故原因,赌一赌,也值得。
似乎想让林声晚放心,等三人离开,顾尘远没有立刻划火柴,声音平稳地介绍道,“我是一名通灵师,或者说,灵媒。我们见过三次,第一次在医院,不知道为什么,你躲过一劫,第二次在公路上,你提前下车,又避过一劫,第三次就是刚才,我出言提示,帮你挡过第三劫。”
这一席话听得林声晚后背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左手抓紧沙发垫子,指甲深深陷入海绵里面,“医院就算了,大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经常与灵体沟通,”顾尘远的睫毛颤了颤,他手指熟练地抽出火柴盒里的一根火柴,解释道,“有时会预感到模糊的死亡讯息,但当时的讯息太过模糊,还被你盖住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