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的血战已经落下帷幕,唐门大获全胜,连洞鼎神僧都成了罗成五钩神飞亮银枪的枪下之鬼。
但唐门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所有的峨嵋慈恩寺僧人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除了十余名由于身负重伤无力抵抗而成为俘虏的,没有一个人选择投降求生。
或许这可以归结为信仰的力量,对佛门的虔诚使得他们并不畏惧生死,反而将这样的一种死亡方式视为为佛祖献身的光荣。
唐雪裳稍稍缓过一口气,与几名唐门家老聚在一起有条不紊地安排救死扶伤等善后事宜。但她的脸色依旧十分苍白,时不时要皱一下眉头,转过脸去用手绢接住从嘴里吐出的深红色血沫。
罗成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旁,虽然很担心,但因为知道她的倔犟她的骄傲,所以没有伸手搀扶。
白马寺中的大火越少越旺,许多珍贵的古建筑都在火海里付诸一炬。
唐雪裳静静听着一位唐门家老在向她汇报初步统计出的伤亡数字,比起原先预想中的要高出不少。尤其是唐博励的战死始料未及。毕竟谁都没有料到,王玄应会修成死灵,而且刚巧隐藏在齐云塔底的地牢里。
幸好原本负责缠住洞鼎神僧的刁小四阴差阳错地和王玄应干了起来,否则今夜的伤亡人数很可能再翻一倍。
事实上,对于今晚的行动唐门内部是有不同意见的。许多老人早已习惯了僻居天南的平静安逸的生活,并不怎么愿意卷入到天下乱战中去。何况,即使唐门不出手,青城、终南乃至龙虎山、昆仑瑶台宫等正道大派,一样会跟秘月魔宗拼个鱼死网破,大伙儿坐收渔利不是更好么?
出人意料之外,唐雪裳对这些不同政见者并未像以往那样用棍棒伺候,只是把他们带到了唐博鹄的墓前。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唐博鹄死后并没有安葬在唐门的祖陵里,而是埋在了一个少有人知的僻静山脚下。
一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唐雪裳的意思,于是反对声基本自动消失。
唐门的人都是很会记仇的。他们或许可以忘记自己今天出门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却绝不会忘记走在路上时被谁在靴子上踩了一脚泥巴。
唐博鹄死了,有关于他生前的种种大伙儿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性忘记。但绝不会忘记他是受了一个名叫松岛菜子的妖妇蛊惑,而那个妖妇正是秘月魔宗的宗主。
正道六鼎素来喜欢对外吹嘘自己是同气连枝肝胆相照,哪怕台底下打成一片,台上面依然要笑眯眯保持一团和气。
魔门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甚至在他们眼里最大的敌人未必是那些名门正派,而是与自己同根同源的其他宗门。因为不管是日宗、月宗、辰宗,还是已经被灭门的星宗,都无比固执地认为只有自己才是最正宗的魔门传人,其他流派宗门早就误入歧途犯了主义上的错误。
所以,干翻秘月魔宗这桩事对唐门的叔伯兄弟们来说,没有一点儿心理压力——这伙儿扶桑鬼子,连祖宗都不要了,还痴心妄想重返中原?
于是为了除魔卫道并且不伤了正道同门的和气,青城、终南两派毅然决然地投入到对秘月魔宗的血战中。以隐辰魔宗为主干的唐门则担负起除道卫魔的历史重任,把峨嵋慈恩寺驻守的白马寺砸了个稀巴烂。
当然,唐门事先是不会知道青城、终南两派今晚会对秘月魔宗动手的消息,反之亦然。而且事后十有八九终南、青城等名门正派还会就白马寺惨遭血洗一事表严正声明,强烈谴责隐辰魔宗惨无人道的战争行为,并诚挚地向峨嵋慈恩寺表示亲切的慰问和沉痛的悼念。
因此今晚在洛阳城外差不多同时生的两场正魔大战纯属巧合,而伟大的历史便是在无数类似的巧合中滚滚向前继往开来。
可惜还没有等到继往开来的历史揭开崭新的一页,有一声提神醒脑的惨叫便响彻在了白马寺的上空:“谁偷了老子的黄金面具!”
在众人困惑的目光注视中,满脸泥巴的刁小四义愤填膺站立在齐云塔前,脚下的地像是被犁了一遍又一遍,开膛破肚惨不忍睹。
“太卑鄙了,太无耻了!老子在前头玩命,却有人在后头偷鸡摸狗趁火打劫。”他愤怒地控诉道:“不管是谁偷了老子的黄金面具,扪心自问你还是人嘛?你晚上不怕做噩梦吗?”
他义正词严滔滔不绝,心尖儿疼得直抽抽。假如仅仅是张普普通通的黄金打造的面具也就算了,可那玩意儿分明就是王玄应的克星,往后小四爷还想靠着它保命呢。
虽然事时距离现场最近的是王玄应,但最不可能的嫌疑人也正是他。
所以,偷黄金面具的嫌犯一定就在自己人当中,必须将这害群之马揪出来,弄他个人赃并获绳之以法。
这真是不怕鬼一样的对手,就怕白眼狼一样的队友。
也难怪刁小四痛心疾,为了对付王玄应他几乎把家底扔光,好不容易才把这死鬼赶跑。幸好最后抢到了二十四天道节气剑和指南车,不然可真要血本无归了。
然而还来不及高兴一小会儿,黄金面具失踪案便生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刁小四飙完了,众人“哄”地声继续忙活手里的事——不就是一张金子做的面具嘛,能值几个钱?乡下来的穷小子就是没见识,今晚死在这儿的任何一条人命都比那破面具宝贵一百倍。
褚遂良和罗成面面相觑,心想这种事儿小四兄从前没少干过吧?贼喊捉贼也是有的。千万不要上当,这家伙就是想借题挥趁机讹银子。
刁小四呆呆地望着重新忙碌起来的人群,一瞬间尝遍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理睬老子?难道他们都忘了,刚才是谁英勇神武锐身挡难?
正当他倍感孤独愤懑之际,忽然看到终于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
只是等她袅袅婷婷渐行渐近的时候,刁小四那颗饱受创伤的心非但没有得到丝毫的温暖,反而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突突”地要往外冒。
“花妖娘?!”刁小四的记性一向不差,他和这老妖婆之间的梁子那是结得不能再结,就差把大明宫给盖起来了。
这是……鸡给黄鼠狼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刁小四全神戒备地望着花妖娘,随时准备召唤三小妖救驾。至于旁边的罗成和褚遂良,恐怕都在偷偷地捡石头准备往井里砸。
“刁公子,我有一事相求,请您一定要答应。”
花妖娘细声细语的开场白让刁小四将警备级别骤然提升到了最高级,因为当女人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尤其当她是在娇滴滴地开口央求自己时,就预示着肯定有个男人离倒霉不远了。
说话间花妖娘朝刁小四盈盈拜倒道:“求您收了我作丫鬟罢!”
“什嘛?”刁小四全身一哆嗦差点趴下。
花妖娘自顾自地说道:“刚才我在齐云塔下,看到刁公子舍生忘死与王玄应隔空大战,豪情冲天威武无敌,不由得心生仰慕,自愿从今服侍在您的身边,哪怕只是做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也心甘情愿快活似神仙。”
刁小四彻底听傻了,不知道是自己的耳朵进水了还是这个老妖婆的脑袋进了水。
端茶送水的小丫鬟,还娘希匹的快活似神仙?敢情这个世界上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没有最贱只有更贱。
见刁小四不表态,花妖娘凑近娇躯,一张脸蛋儿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媚眼儿抛飞香气袭人,腻声道:“其实奴婢会的很多,譬如磨墨抚琴,譬如暖床伺枕,譬如松软筋骨……”
刁小四“咕嘟”咽了口唾沫,猛然察觉到来自于花妖娘的身后,有两道要暴走杀人的眼光。
他虽然非常希望能有个漂亮的丫鬟给自己暖床,但绝不会是面前的这个号称八零后老妖婆。何况,他可不想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总被只老鸟惦记着。
“刁公子,我知道从前得罪过您,而且几次三番地要置您于死地。这都是我一时糊涂犯下的错,求您能够给我一次重新做妖的机会。”
花妖娘低垂螓,凄凄哀哀地说道:“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想着要在半夜里手握匕摸进您的屋里;再也不会偷偷摸摸寻找机会往您爱喝的酒里投毒,更不会将咱们未来的主母扼杀在摇篮中……”
刁小四听得毛骨悚然,干咳声道:“这件事容我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咳咳……”
花妖娘笑吟吟地一屁股紧挨刁小四坐下,说道:“公子慢慢计议,奴婢就在这儿等着。请公子放心,就算您拒绝了奴婢,我也保证不会恼羞成怒变本加厉,最多不过天天跟在您屁股后头,昼夜不停地恳请哀求,直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刁小四终于现自己遇上了一个女流氓,而且是斗争经验极丰富的那种。
他绞尽脑汁想找出法子化解眼前的这场丫鬟门危机,无奈男人遇到女人、特别是美女,通常智商都会莫名其妙降低许多。
正在一筹莫展的工夫,突然西面的夜空中接连升起了几枚烟花信炮,砰砰炸散。
众人闻声抬头不由自主地脸色一变,因为那是青城和终南两派出的十万火急的撤退信号。
换一句话说,长孙晟等人摊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