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急雨一路的安抚下,念珠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
包括陆简在内,三个人分别做了笔录。急雨最先结束,坐在外面等候,怔怔出神。
方才在拉扯间她瞥见了念珠手腕脉博处深浅不一的伤痕。仅仅一瞬,却令她触目惊心。
念珠是真的想过死。而且不只一次。在她身上,一定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谢谢你。”陆简走过来在她身畔坐下,“如果不是你,我姐她……”他哽住,随后道:“我们都以为她的抑郁症早就好了。”
急雨相信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顾家父母不可能将女儿一个人放在家里。
她却始终认为念珠的抑郁症不是复发,而是从来就不曾痊愈。
“你不用谢我……”她对陆简说,“不光是你们不能失去她,我也一样。”急雨转过头望着陆简,眼中有细碎的泪光闪烁,“我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
急雨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她绝对,不会放过司徒阙,哪怕是和陈羽尧撕破脸。
陆简同样有些后怕,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急雨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
顾家的保姆李姨作为报案人也到了,她一脸的惊魂未定。陆简和她打了招呼,她坐下来一起等。
过了不多会儿,念珠出来了。她望着坐着的三人,眼睛却没有焦点:“我还不想回家……”
“那今晚到我家去吧。”陆简说。
本来还一脸焦急的李姨听到这个提议,神色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急雨也觉得这样安排最好,但念珠却走过来拖住她的胳膊,恳求道:“你能不能陪着我?”
陈羽尧说过,今晚不让她出来的。更何况,是到别人家留宿。
“再过两个小时天都亮了!”陆简说,“姐,你让人家急雨回去休息吧。”
念珠闻言默默放开了她的手,牵动嘴角对急雨笑了笑,“你看我,光想着自己了……”
“我陪着你。”急雨拉过她的手,看向陆简:“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陆简连声道,继而他转过头对李姨道:“要不李姨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那就麻烦陆少爷了。”李姨松了一口气。已经通知了东家,顾家夫妇最迟明天晚上也就赶回来了。
到家之后,陆简的一声“papa”,让急雨恍然发现,陆简的爸爸原来是个日本人。而且,陆简家还养了两只猫。一只是日剧里长见的黑猫,还有一只是大花狸。感觉有点像这个家男女主人的写照。
尽管被深夜打扰,夫妇俩丝毫没有不满之情,看得出来她们还是非常疼爱念珠这个外甥女的。因为儿子事先已经有所告知,所以在看到急雨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流露出意外之色,他们客气有礼地接待了她。
陆简家的女主人与顾家虽然是同一个,但家里的风格却截然不同。顾家是中式江南古典,而陆简家却是极简和风。
因为铺了地暖,急雨和念珠洗完澡出来,躺在榻榻米上盖着薄被也丝毫不冷。
念珠告诉她,陆简爸爸日本姓氏是“陆前”,叫做陆前幸太,是个工程师。陆简妈妈在日本上学与之相恋,后来两人一起到了H市工作。再后来陆前幸太加入了中国国籍和妻子回了S市。
“那这么说,陆简其实应该叫陆前简。”急雨道。
“可不是……”念珠说,“用S市话读起来是‘陆希冀’倒还没什么问题,但一用普通话念,不太对劲儿了,念得快就像‘陆姐姐’。”
急雨听了不由笑了起来。
“嗳,你知道么?这庭院里就像美剧的《穹顶之下》一样,有一个封闭式的玻璃穹顶。庭院实际上就是一个玻璃花房。”
“那一定有不少花吧?”急雨问。
“嗯……也不算多。”念珠说,“陆前姨夫和大姨工作都很忙,不过一年四季温度都可以是一样的。因为放了一个立式空调在那里,等天亮了我带你去庭院里转转,那也有一个门,不过不经常开着……”
“我想也是。很多庭院的门都是不用的,何况这里。”
“为什么这么说?”念珠好奇地问道。
“那多费电呀。”
“噗……你呀!”念珠失笑。
室内温暖如春,两个人喁喁细语。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不愉快恍若隔世,谁也不去提。
急雨明白了念珠为什么不肯回家了。相比之下,她华美雍容的闺房就像旧式小姐的绣楼。
两个人说起了日本文化和习俗。多半是念珠说,她听。
从前急雨觉得日本这个国家十分遥远,不曾想今天竟离得它如此之近。
“你知道《源氏物语》吧?”念珠忽然轻声问道。
“女作家紫式部写的。”急雨说,“被称为‘日本红楼梦’。”
“你觉得光源氏怎么样?”
“滥情。”急雨说,“贾宝玉平时虽然怜香惜玉,虽然在观园中姐姐妹妹众多,但事实上却只对黛玉情有独钟。可光源氏真是滥情,而且他的风流还主要体现在乱*之上……”她顿了顿,“可能还是因为中日两国的文化背景不同吧,《源氏物语》里面贵族的婚姻竟然都是‘访婚制’,艳遇自然再所难免……”
念珠一直静静听着,直到急雨说完,她仍沉默了须臾方开口:“男主人公光源氏对死去情人年幼的侄女紫姬一见倾心,通过种种手段把她收为养女,将她培养成‘理想的女性’。”说到这里,急雨侧过脸望着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疑惑。念珠已接着说了下去,“等她长大了就占有了她。仅此一点,男主就应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念珠……”急雨坐起身来,脸色苍白,她呐呐道,“你是在说……说……”
“所以「养成系」很多时候,又被称作「光源氏计划」。”念珠淡淡地道,“你说这种人该不该死?”
急雨不知道她说的是光源氏,还是……陈羽尧。
可念珠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大出所料,她吸了吸鼻子,眼角迅速滑过了一滴泪水,“十三岁那一年的夏天,发生的最错误的事,就是认识了司徒阙。”念珠她自嘲地笑了笑,“一无所知的我,竟然把想象成了来城堡拯救我的骑士……实际上他才是恶龙。”说到这里,她转过头望着急雨,“你提醒过我,他不善类,可那时我不信……”
急雨声音轻颤,“念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让她开始相信自己的话——急雨想,这兴许就是念珠想要自杀的真正原因吧。
“一句话总结的话就是……我不知不觉被他控制了身心,成为他用来换取利益的工具——”念珠再度哽咽,闭上了双眼。
急雨听得心惊,“怎么一回事?什么工具?”
念珠几乎将嘴唇咬破,才将那些难以启齿的经历说了出来,“起初他只是让我陪他去一些饭局吃喝,席上会让我弹唱表演。后来……再吃饭,座上的人就会一些人动手动脚,我跟他说,他却让我不要太在意,他们那些人混江湖的难免会不太规矩……”
急雨胸腔起伏,越听越气。她真想用把刀杀了司徒阙。
念珠肯定也这样想过,但迫于他长期的威压,最后把刀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后来,一步步的……”念珠抽泣了起来。
不用她再往下说,急雨也能想见是怎么一回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被制住一,就会有二。蚕食鲸吞你的心智,渐渐整副身心都不再受控,成了别人的牵线木偶。
但是……念珠并不是个无脑派。
她帮念珠轻轻拂去了泪水,俯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司徒阙手里?”
念珠睁开眼睛,愣了愣,继而微微撇过脸去。急雨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她如果不愿意说,自己也不能逼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念珠的声若游丝地响起:“他拍了我很多……的照片,和视频。”
“无耻!”急雨愤然道。
“有一次,他还和一个男的……想拉上我三个人……”光是忆及也促使念珠干呕起来,“司徒阙,不是人,是个魔鬼……”
急雨躺回到念珠身边,握住了她靠近自己的那只手,用平静而笃定的声音道,“我会让司徒阙把这些东西吐出来的。”
“你怎么做?”念珠闻言心底涌现出光亮。
找陈羽尧。急雨知道她在此刻未必愿意听到他的名字,顿了顿道:“你交给我来办。是人,就都有把柄。”
急雨沉着的语气令念珠无条件相信她能够办到,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沉沉睡去。
翌日她醒来时候已经是近午,身旁是叠好的被子,急雨已经不见踪影。
她在枕边发现了急雨留的字条:“念珠,你受的委屈,我一定会为你追讨回来。记住任何时候都要爱自己,不要怕。我,与你同在。”
念珠攥着纸条,泪如雨下。
急雨一进门,迎接她的是陈羽尧的雷霆震怒,“你去哪儿了?”
“我……我和念珠在一起。”
“不是让你呆在家里吗?”陈羽尧吼道,“打你电话怎么也不通,你知不知道我担心地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你了?”
“手机没电了,羽尧哥哥,对不起。”急雨低下头,神情窘然,两只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陈羽尧见状,不忍再训,缓了缓脸色,“为什么好好地跑顾念珠那里去?”
“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小舅舅?”急雨请求道。
陈羽尧奇怪起来,“为什么要我约他?”顿了顿,又道,“难道你约他,他会不去吗?”
“有这个可能。”急雨笑笑。她朝他撒娇,“拜托你嘛。”
“是不是跟顾念珠的事有关?”陈羽尧望着她。
“是。”急雨脸上的笑意未减。
“他俩的事……”陈羽尧顿了顿,“其实旁人最好别掺合。”
“你都知道他们间什么事?”急雨道,“干嘛这么维护他?”
“我不是维护谁,而是两个人在一起,个中事由不足为外人道。”
“比如你我?”急雨说,“小舅舅有没有评论过我们之间的事?”
陈羽尧不吭声了。
看来是有。
“只许他来置喙我们的事,却不许别人说道他一言半句?”急雨挨着陈羽尧坐下,“你知道吗,他在念珠不知道的情况下拍了不少……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昨天念珠险些跳了河,所以我才陪着她一夜没有回来——我答应了念珠会帮她把这些东西删掉,所以要约他出来。”
“什么?”陈羽尧愕然,他呐呐道:“阿阙……是挺‘变态’的。”
急雨嘴边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更恶心的事,我却还是没告诉你呢。
当然,她也不打算告诉陈羽尧,念珠那些事越少有人知道越好。司徒阙之恶,她恨不得公之于世。但前提是不伤害念珠的情况下。杀敌八百,自毁一千的事,她不会做。
“这事交给我,我替你去和阿阙说,让他把这些东西销毁。”陈羽尧看了她一眼,“说到底,他是你小舅舅,有些事你难免会……不好和他讲……”
让陈羽尧去解决,本就是她所愿。对于陈羽尧的办事能力,她是有数的。唯独怕他碍于多年兄弟之谊,低估了司徒阙的恶,以至于结果不尽理想。
急雨一副为难的样子,“你去,怕也是解决不了的。一来,谁也不知道他拍了多少,有无底片私藏;二来……”她忽然不说了。
“二来什么?”陈羽尧问。
“二来你现在因为我的缘故……”急雨脸红地低下头去,“面对他,肯定容易落了下风……”
陈羽尧眉间的喜色升腾,随后他正色道:“不会的。”语气十分郑重。
得了他这个保证,急雨放下心来。“怎么做,才能确保这些东西一生不会再出现呢。”
陈羽尧见她一脸苦恼,便道:“我会盯着他处理掉一切的。”
“他不会骗你?”万一他就是备份留存呢。
“他没这个必要。”陈羽尧道,“从根上解决这个事,毕竟爱过一场,我会劝他放手。”
爱?倘若有过一丁点爱,会这么对自己的女人吗?
急雨沉默了。
陈羽尧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事交给我。你在家好好休息。”不但这话听起来耳熟,陈羽尧接下来的叮嘱也和昨夜一样,“哪儿也不要去。”
“好。”急雨乖巧点头。
见陈羽尧起身穿上外套,抓起钥匙走到了玄关处,急雨忽然唤道,“羽尧哥哥,等一下”。
陈羽尧停住,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交待,结果却见她急急跑进了卧室里。不一会儿,她拿了一件厚大衣走了出来,“外面天冷,换上这件吧。”
陈羽尧嘴角涌出一丝笑容,“好”。
“还有围巾。”急雨从挂钩上取下围巾,帮他系了个美观又保暖的平衡结,“里外温差大,留神不要感冒。”
陈羽尧注视着她一丝不苟的神情,眼中有千丝万缕的柔情浮现出来。
等陈羽尧出了门,急雨坐回到沙发上。
鼋鼋被陈羽尧安放在客厅里电视柜上,正在专心致志地冬眠。
“龟息大法好。”急雨自言自语。
下辈子做只龟,像你一样找个好主人,一生不愁吃喝。
不对,主人未必有你活得长呢。
那你就要不停地换主人,谁知道你下一个主人是什么性情呢?
之前她还跟陈羽尧说,养龟比养猫养狗都好。不是有个段子这么说么——等我死的时候他还活着。我要把悲伤留给王八。
把悲伤留给了他,也把牵挂留给了他。
鼋鼋尾巴上的泄殖孔是长形,距离腹甲后缘又远,换言之,鼋鼋是个男孩子。
要不要给它找个媳妇?
不过传宗接代有什么好。她都顾不上鼋鼋一生,何况他的后代了。
人生艰难,龟生也不易。只不过,再坏的王八,也坏不过人。
急雨盯着玻璃缸出了许久的神。
晚上的时候,陈羽尧回来告诉她:解决了。
急雨没有过问细节,只道:“我替念珠谢谢你。”
“怎么谢?”陈羽尧一挑眉,笑着道。
急雨不答,促不及防地献上一吻。
分开后四目相对,陈羽尧凝视着她,眸色深沉,急雨暗自惴惴,竭力表现得神色如常。
“我……”她的话还没说出口,陈羽尧捧起她的脸,重新吻了上来。
唇间的辗转,令两个人的呼吸都渐渐转重。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但怀里的急雨却柔和顺从,没有半点挣扎。
最后还是陈羽尧克制着,推开了她。手指恋恋不舍的抚着她的脸庞,声音有些嘶哑地告诫她:“我并非总有那么好的自制力……你当心玩火**。”
“嗯。”急雨低低应了一声。片刻,她抬起头,浅浅一笑:“我不怕。因为我相信你总归心里是顾着我的。”
陈羽尧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有恃无恐?”
“嘻嘻。”急雨笑吟吟地,“你肚子饿不饿?我在厨房给你留了一碗银鱼蒸蛋。”
“我最近正好想吃这个呢。”陈羽尧惊喜道。
急雨当然知道他想吃,不然冰箱里也不会有这些食材。“我去给你端……”
“不用,我自己去好了。”
待他进了厨房,急雨拿着他换下来的大衣回了房间,从内口袋中取出一支口红,藏进柜子里后,正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嘀”地响了一下。
她一查看,收到了司徒阙的一条消息。
“我真的小看你了。”
“你过奖了,小舅舅。”她冷冷回复道。
过了一会儿,那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你以为陈羽尧销毁的那些就是全部?”
急雨一滞,继而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复道,“我不需要知道你手里究竟有多少。”顿了片刻,她接着往下打字,“只要确保你再也不敢拿出来就行了。”
“确保?我都不敢确保,我会在什么时候再拿出来。”
那势必会对念珠造成一次致命的刺激。
急雨又怎么会不想个万全之策?
她回复道:“你们中午在哪儿谈的这件事?不是在桑拿房吧?”
那边似乎有些迟疑,“问这个干什么?”
“不是的话,我就放心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对方回了一个“?”。
“只要你们不是在洗澡的时候谈的,那你们无论交谈了,就全都录下来了。”
那一支口红,是一只录音笔。
她不是不信陈羽尧,而是信不过司徒阙。她亲自出马,就未必有这样的收获。
毕竟司徒阙永远不会跟她交心。
“你这个贱人!”看来司徒阙已经气极败坏。
“过奖。”
急雨轻轻一点,删掉所有的对话记录。
她走出房间,正逢陈羽尧从厨房端菜出来,于是冲他甜甜一笑,“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