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的唇角抿得直直的,因为羞愧闭上了眼睛。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华惊鸿还以为对方是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尽管他邋遢粗率,两条笔直的大长腿趁着松松垮垮的白大褂，看起来反而更显一种独特的魅力。
然而这一刻,他却像是一只使劲浑身解数依旧被困在陷阱里的狮子,精疲力尽而又绝望地挣扎着。
“我知道……”布鲁诺像是不堪重负似的靠着身后的墙壁滑了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只要开个口,帮我劝劝仇先生。小团……小团是我创造出来的,她的出生就是为了仇先生。”
他像是在说服华惊鸿,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如果没有我和仇先生，她根本不会出生。她生来的意义,就是为了仇先生……殿下,你把她当做、当做一件产品，就不会觉得为难了。”
华惊鸿：“小团知道这些吗？”
布鲁诺黯然：“没有。一开始是怕她不好控制，后来……就说不出口了。”
华惊鸿站在原地,几次动了动嘴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布鲁诺仰头靠着墙壁,视线落在半空：“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当施害者清醒地感受到良知的阵痛与情感上撕裂般的不舍，却必须继续举起屠刀的时候，他杀死的，或许不止是受害者。
华惊鸿自认做不到这一点,即使他不是真正的施害者，他也无法推波助澜。华惊鸿走到布鲁诺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跟我说，仇……”
他顿了下，改口道：“哥哥他具体要怎么救？”
布鲁诺伸手往口袋里掏了掏，却什么也没有拿出来，就把另一手也插.进外套的口袋上。
“虫族的精神体一开始就寄生在仇先生的精神髓体上，通过复制逐渐侵蚀仇先生的精神力。到了后期开始转移，仇先生之所以那么消瘦，是器官衰竭的结果。”
“我们别无他法，决定采用移植的方案。现在仇先生要定期注射诱导剂将身上的虫族复制体定向驱逐到大脑里的精神髓体。”
“现在，只要有一个健康而不排斥的精神髓体，仇先生就能活命。”
华惊鸿没有问，为什么不直接摘除，因为没了精神髓体，仇云城的身体很快就会没了生机。当初波曼家的唐纳德就是因为精神髓体失去活性，才会精神力衰竭而亡。
他无意识地咬住大拇指的指甲，这个不卫生的习惯多年前早已被爱莎纠正过来，但是现在他又犯了。
或许，龙雀的秘密还可以救他……
“你先去休息，我之后给你答复。”
布鲁诺抬起头来，眼里却没有喜色。他不是个好人，如果能够堕落到底，或许就不会这么优柔寡断。
华惊鸿离开前，心里不知怎么的想到一句话。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里总是正义战胜邪恶，蝼蚁聚集起来撼动大树。但是现实中，那些因为被压榨而推翻专.制阶.级的平民却在手握权柄后，他们本身或者他们的后代开始演变成那个被他们推翻的特.权阶.级。
在新有的秩序建立起来之后，这个国家是活的，农民和工人的孩子可以通过知识改变命运。但是这个活力很快就会消亡，新的阶.级随着机会和教育资源的聚拢再一次稳固。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即使再努力，有时候也只能去打洞。跨越阶.级的个例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被人称颂，像是悬挂在头顶的胡萝卜，引诱着灰驴伸着舌头不断地向前。
这句话在在华惊鸿上辈子所在的时代所在的国家正在慢慢上演，在西方发达国家，贫民的孩子只上得起社区学校，大多数出来后依旧挣扎在底层社会。
在这个数千年后的星际时代，由于基因和科技的垄.断，底层平民，诸如f-3矿场那些被无辜屠》杀的旷工，活得甚至还不如华惊鸿那个时代底层民众。
所以努德兰才会那么受欢迎吧。而那些出生于特.权阶级却能为了弱势平民争□□益的人，诸如zhou总理与托尔斯泰之流，才更显得难能可贵。
他明白，帝国现有的残酷等.级是为了抵抗虫族。
因为人性的复杂、深不可测以及总在最后关头闪现的光亮，历史不断地螺旋而上升着，悲剧会不断重复。打破与建立，这是道无解的命题。
这几日他在这个海底蓝洞里，所见所闻让他对华昆云的最终目的有丝隐隐的猜测。他觉得惶恐与不安，他的灵魂说到底还是上辈子那个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场变.革的洪流里，到底该怎么做。他最终的命运又会是什么？
华惊鸿一路思绪纷乱，但是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发这些感慨。他直接往努德兰的病房走去，却在心里跟赤钧讨论着。
“事情就是这样，我哥体内的虫族精神髓只是普通的母虫，又受到了药物的控制，所以你、你可以绞杀它吗？”
赤钧的声音跟往常一样，听不出他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即使被我绞杀了，他的精神髓体也只剩下三分之一，余生可能都醒不过来，生不如死，你也要这么做吗？”
华惊鸿听完舒了一口气，那也就是可以绞杀。他说：“我既然可以修补你的精神体，为什么不可以修补我哥的？精神髓体发育完整后随着精神海的扩容不断再生，我哥有没有可能重新长出来？”
“哼，异想天开。”赤钧冷冷道，“就算的你的精神力与众不同，不但可以稳定龙雀的精神体分裂，也能起到修补的作用。但那是我对你的精神力进行了转化。人类，没有这个能力。”
华惊呼也不生气，依旧平静道：“努德兰的身体现在无法承载两个龙雀的精神体，我如果让小啾和我哥暂时共用身体，等你好了之后，我再为小啾修护，然后小啾修护我哥的精神髓体，最后再给小啾找一具小孩的身体，这样可行吗？”
说到最后，华惊鸿的声音不由带上一丝祈求。
赤钧似乎叹了一声：“华昆云与你同源，他和小啾的精神体应该能够产生共振。如果可以，那便可以。”
“不过！”赤钧的声音现出一丝严厉，“一旦他将龙雀的秘密宣扬出去，或者借此利用，小啾即使懵懵懂懂，却也可以本能地感受到威胁和恶意，到时候他吞噬了你哥的精神体……你做好心理准备。”
华惊鸿慢慢止步，垂下眼帘。龙雀不但可以增强人类的实力，还能起死回生，修补人类的精神髓体。这么大的一份诱惑，唯有有所坚持并且心志坚决之人才能抵抗住这份巨大的利益。
他把一把双刃剑交到一个潜在的狂人手上，他就要竭尽所能，让这人永远不要失去理智。
华惊鸿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布鲁诺在华惊鸿离开后，想到说不定明天就在也见不到小团的笑容。徘徊一番后，又重新回到那个虚幻的无忧之所。
“阿布叔叔！”小团丢掉手里的红眼长耳兔毛绒玩偶，连蹦带跳跑到布鲁诺身前，和华惊鸿一样黑水晶似的眼眸满是期待，“哥哥怎么说？什么时候来陪小团……”
“他如果被小啾杀了，那便是他咎由自取。我一定不会、不会为他求情……”
布鲁诺蹲下来抱起小团，四岁的小女孩，身体软得不可思议。小团一开始瘦瘦小小的，身上没多少肉，直到精神髓体发育完整后才开始健康起来。
可能是因为从未接触过外界，除了机器人只和仇云城与布鲁诺说过话。她对着唯二之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小团下巴趴在布鲁诺肩上，两颊粉嫩嫩的鼓了起来。她小声道：“阿布叔叔，你最近怎么了，每次都不开心……”
布鲁诺的面色僵了一瞬，柔声道：“小团真聪明，阿布叔叔最近事情太多了，所以不开心。”
“等小团长大了，小团帮你和哥哥一起干活！”小团撑着布鲁诺的胸口，志气满满地看着布鲁诺，漆黑的眼睛干净无比，让人一看到底。
布鲁诺扭开视线，将小团的脑袋重新按到肩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好啊，阿布叔叔等你。”
小团笑得腼腆，从布鲁诺身上滑了下来。才跑开两步，又犹犹豫豫地回过身看着布鲁诺，声音游戏有效：“阿布叔叔，那位惊鸿哥哥……也是我的哥哥吗……”
布鲁诺眼里露出震惊的神色，他很快掩盖下去。但是小孩的眼睛很干净，还是看到了一丝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怪异。
“小团……你为什么这么觉得。你的哥哥，不是仇先生吗？”
小团微微歪头，道：“惊鸿哥哥看起来和小团好像啊。”
她抬起头，无一丝杂质的黑眸盯着布鲁诺，“他也是克.隆体吗？”
文里有一段华惊鸿的心理历程怕有人觉得手倦在水（其实是挺水的_(:3ゝ∠)_），所以后面这些放在作者有话说里。
最近三观被冲击，在极度失望之时又因为微末的闪光对身边的人重拾信心，矫情就矫情吧。虽然不信教，但是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确生来有罪。无论再怎么警惕，还是免不了平庸之恶，以前没觉得吾日三省吾身有什么，现在才知道这短短一句的重量。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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