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荒凉的戈壁之上地面的空气都不实际的弯曲着,带着裂痕的石块不堪重负,被风轻轻一吹便化成了一滩粉屑。
这里不是西北那万里黄沙,却也不是西南那郁郁葱葱的碧海,没有风,没有沙,却也没有树,一眼望去什么都没有。
忽然,从扭曲的远处走来一个人,全身都包裹在薄薄的淡黄色纱衣中,似乎是个女人,身材却有些佝偻。
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若是明眼人在这,那没有奇特之处的女人行走在这等地方那就是最奇特。
女人裹在腰间的那一条白色的丝带很漂亮,绣着一只青鸟,绣工着实了得,能在这般丝带上绣出这般栩栩如生的青鸟,看不出一丝针脚,看上去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活物,却是被白色丝带给禁锢了一般,这样的手艺比织造的锦丝绣娘也不遑多让。
在大夏,若不是皇族是不能绣那些神物的,像凤凰,青鸾这种东西只有宫里的妃子还有那些公主才能绣的。
可是,青鸟这种也不是寻常百姓家可以用的,一不小心便容易犯忌讳,显然这女人也有些来头,那女人抬头瞅了瞅没有尽头一般的弯曲的戈壁,低下头继续前行。
骑来的马早就在一天前累死了,女人割了些许马肉放在裸露的岩石上晒了半个时辰,那马肉便成了肉干。
马肉不好吃,肉会发酸,晒干的马肉干那就更不好吃了,可总好过什么都没有,身后并不鼓的包袱说明她所剩的东西也不多了,腰间系着一个比包袱更大的水囊,没有什么都行,却不能没有水。
这里的太阳比其他地方落得都要晚,哪怕太阳落了山,还要过好一会儿才会黑下来,已然走了许久,她便寻了一处破碎的石涧,石头不高,却是中间有空隙,能遮挡夜里的山风。
解下脸上的面巾,竟是那剑阁城里医馆中的妇人,她脸上没有表情,或许是因为许久不曾喝水的缘故,嘴唇有些干裂,从包袱中取出几块马肉干,大口咬了一块,样子有些粗犷,马肉咬得咯吱响,不一会儿一大块马肉便入了肚,这才喝了一小口水。
她没有点火,一是这里的山风虽然冷却不会死人,二来,点火会引来野兽,那些野兽最是麻烦,厉害到不能对付到不至于,却十分缠人,而且一来就是一群,令人厌烦。
妇人扯了扯衣服,将那白色绣着青鸟的丝带解了下来,只见那青鸟背后竟然是一副地图,妇人仔仔细细的看了许久,她来这里自然不是来行游的,青鸟或许在平常人眼里就是一种飞禽,然而她的这只却是大夏最为精锐的碟子之一青白鸾中的一支。
这些人品阶不高,手里的权利却不低,大夏的耳目不是白叫的。
妇人又喝了一口水,忽然抬起手在地上一拍,地面登时陷了一块,大概有一米的,妇人将水囊放进去埋起来,这里晚上太冷,若是水囊放在空气里会被冻住。
她取了一条白裘皮裹在身上,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没有月亮,但是这薄凉之地空中却清晰的很,星星很亮,一眨一眨的很是好看,妇人自然无暇去看,裹了裹裘皮,便靠在石头上缓缓地睡了过去。
巨大的铜锣再没有响起,天坑之中过了两天,很平静的两天,这两天里没有风没有雨,也没有人无缘无故的被割了脑袋嵌在石壁中,更没有人见到过宁羽,当然也没人想见他。
至于那天坑之上的佳公子,自然更没有人去关心,天坑就是这般死气沉沉,像一个巨大的水车,如此的往复,重复着昨天,在这里只有季节是在流动的,这水车嘎吱嘎吱的转着,虽然苍老到腐朽,却从未停止过,却是不知什么时候会崩坏。
脚步声不断,那是奴隶进坑的步子,宁羽自然早就醒了,十年的生物钟怕是许久都改不过来,他自然不用再入天坑,算算日子,明天便是治病的日子,也不知道秀儿那小侍女怎么样了,可别哭坏了,这般单纯的心思,愿她平安无事吧。
脚步声已经远去了,宁羽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嘴里叼着一块荷叶糕,走到洞口靠在石壁上,坑底自然乌压压的一片。
宁羽腮帮子鼓啊鼓,一双眼睛却没离开过坑底,隔得远了,自然看不清人脸上的表情,却无碍宁羽想要看人的心思,当然了,他不是在看人,而是想要看些事情,这关乎一些重要的事情,对他来说,很重要。
呆了片刻,忽然刮来了一阵风,宁羽头发被吹得缭乱,他忽然伸手在空气里抓了抓,却是抓住了一根暗红色的羽毛,是一根覆羽,十分的坚硬,暗红色的覆羽上的细羽有些凌乱,宁羽随手一扔,他对这羽毛自然不喜,混着血腥臭味没人喜欢,可对于这根覆羽的主人,他却是十分期待。
“吼……”未见其形先闻其声,宁羽抬起头,一道巨大的黑影从空中落了下来,风顿时又大了几分,宁羽望着那道影子微微眯了眯眼,嘴角慢慢戳起一簇微笑,终于来了。
那影子自然是来送食物与水的恶鹫,很快的,恶鹫便落在了坑底,恶鹫还是那只恶鹫,但是甲士却换了人,或许原先的那个离开了,调离了,又或者被吃了,谁又在乎。
薛胖子仍旧还是那副献媚的恶心模样,待那甲士一落地便屁颠屁颠的跑了上去,自然是老一套,那甲士似乎比上一个更为沉默,悄无声息的把虹石收入囊中,当做恶鹫食物的奴隶一来,薛胖子如旧的离开。
随即,身后便有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咀嚼声,血汁乱溅,一阵毛骨悚然,恶鹫欢快的大快朵颐,虽说眼前的食物没多少肉,不怎么好吃,但却胜在数量。
奴隶对此毫不关心,送去当食物的大都是半死不活的人,没什么好怜悯的,该干嘛的干嘛,领取自己的食物与水,对于那毛骨悚然的场景看都没看一眼,跟平时一样,没什么波澜,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就像是这十年间,似乎都是如此。
甲士坐在不远处,对于溅到自己身上的血水毫不在乎,却是拿着身后的披风擦拭着手中的长枪,锋利的十字枪头闪着寒芒,还带着一抹红光,大概是饮了不少人血。
呼啸一声,甲士挥动长枪在空中刺出,像是将空气刺了个窟窿,似乎甲士对此甚是满意,恶鹫满足的叫了几声显然已然吃饱了,甲士挥了挥长枪,一个翻身跃上了恶鹫的背上,拉了拉金蛟绳,恶鹫仰天啼鸣一声,四翼一振,便向着空中冲去。
甲士握着怀里的虹石,心里自然美滋滋的,本没有温度的虹石竟然让他感觉到了一股炽热的温度,为了这个任务他可是将自己的美妾送给了军头,还让他肉疼了好一阵子。
虽然一个小妾算不得什么,可那个小妾确实是个尤物,想想白白嫩嫩的身子被军头那像是黑熊的身子压在底下心里就一阵不舒服,不过,那袋虹石很快便让他把这念头扔到了天涯海角。
那小花魁模样真是比新出的芙蓉还要嫩上几分,当红的清倌人也抵不上这口袋里的一块虹石来得珍贵。
正当他在心里想着怎么去红苑逍遥快活一番的时候,心头忽然泛起一股凉意,单臂猛地一拉金绞绳,却是已然来不及了,恶鹫的身体忽然一沉,样子颇为怪异,灰色的瞳孔顿时变得猩红,四翼猛地一振,一股巨力猛地拉扯住甲士的胳膊,还没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咔嚓一声,一整只胳膊竟是被生生撕扯了下来,血洒在空中,暴起一阵红雾,血腥异常。
“吼……”
那甲士口中爆出一声巨吼,头上的面甲被拽掉了,扭曲的脸颇为狰狞,一双眸子顿时就成了血红色,这声吼叫是真正的撕心裂肺,整只右臂被生生撕扯下来痛苦会让人变得疯狂,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会回归兽性,而野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的第一反应其实并非争斗而是逃跑,所以甲士想要逃离。
他的身体被甩到了空中,右肩还在不断的冒着血沫子,像是地下涌出的地泉,撕扯的皮肉似若绽开的红芍药鲜艳,却不怎么好看,右手还紧紧攥着金绞绳在恶鹫背上跳舞。
甲士咆哮一声,左臂抓住长枪向内侧紧紧一握,悍然刺出,强大的力道钉入了一旁的石壁上,弹了好几下才稳住,却还未松气,背后忽的掠过一股凉风。
血光迸现,甲士呆呆的看着从自己胸口透出的五根比金铁还要锋利的爪子,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死,在军中的时候不是听说这是个美差,没听说过会死人的,还记得自己离开时同袍眼中的羡慕。
可为何,甲士很想问,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恶鹫的利爪穿透了他的身体,强大的力道将他的身体砸到了石壁上,喙重重的一啄,顿时甲士的脑袋添了一个窟窿。
“噗……”他口中喷出一股子血,头一歪没了气息。
“啸……”
恶鹫鸣啼一声,利爪一抽四翼一振,咆哮着冲向空中,甲士残破的身体被力道拉到了空中,而后重重的落下,落进了天坑。
随后,天坑中传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便像一块石头重重的落在了满是嶙峋的坑底,这就没法看了,像一块染了血的破抹布,已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骨碌……”
从甲士身上掉出一个小袋,吧嗒一声落在石棱上随即散乱开来,里面滚出了七颗圆润的虹石,吧嗒吧嗒,滚到了地上,滚入了甲士身上迸发的血浆里,然后停了下来。
染了血的虹石在阳光中妖冶的骇人,就这般静静的躺着,不像石头,好像有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