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下午,澧阳郡衙门。
澧郡刺史、织云观观主种海道人,以及刺史大人的跟班长史吉温,在审案阁内招待前来负责监察任务的李琬一行人。
太师椅上坐着的便是这一任澧郡刺史,一年前,升职调至澧阳。为了皇子李琬的到来,衙门特地撤掉了原本上诉的跪席,换上了两座造型精美的座椅,为了李琬和他的门客金道长。门外只有两个刺史最信任的衙内把守,还有一班衙役在大门外面守着。
而那位可以说是李琬夏繁星等人前来的最大目标的长史吉温,却显得格外谦逊。本来应该坐在太师椅旁的座位上的,却主动站到了阁内左侧,为表示对李琬殿下的尊敬。而那个位置上空出来的,则坐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种海道人。
被李琬特别要求,侍立在他和金期法身后的“夏护卫”,一眼就能看出种海在祈祷着——刺杀事件那晚的事情,荣王殿下千万要嘴下留情啊!
三人都各自留意了一下恭敬侍立在一侧的吉温。李琬暗自确认此人身材与离朝前无异,就是他头垂得很低,官帽下沿的丝绸将他的脸遮住不少,他无法看清这家伙在煽动起这么一个无耻至极的组织之后,那张曾经冷酷无情的脸会不会更加丑恶。
“殿下,这位是澧郡最大道观织云观观主种海道长。臣有所耳闻殿下甚爱修道,说不定您也有所听闻这位道长呢。”刺史大人先为李琬介绍了一番种海,却殊不知两人早在过去就有所交往,前几天还更是差点出了一起命案。与此同时,他还解释了一番为何要请种海前来接见荣王殿下——刺史将澧阳道帮势力强大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李琬微微点头,同行两人与他都在注意着起身微微鞠躬的种海的表情——种海表情僵硬,起身的时候还忍不住捋了一下双须,双目像是在暗示着李琬别对刺史大人说那事。
李琬难以注意地点了点头。夏繁星的心中却升起了疑团。他感觉种海对那天的刺杀案,并非像他说的那样一点不知。也就是说他和吉温之间有关系。而他们三人都有所推测,澧阳刺史大人不可能与吉温没有勾结。要是三人都是知情者,种海有必要这样害怕刺史知道这事吗?
转念一想,如果刺史大人,还真不一定与吉温有什么勾搭呢?
“唉,殿下,想必您来之前也听闻过,或者这几天您也有所感受吧。鄙郡…道会势力如此强大,经常由此生乱。”客套几句之后,刺史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虽然他在这没有经历过两年一度的朝廷监察报告,但这一年的为政让他很清楚,澧阳郡的道帮乱象,是肯定逃不过监察史的一手刀笔的!
倒不如丑话说在前头,直面这个最大的问题吧。
“殿下,道帮事务,刺史大人一直放在微臣的管理范围内。臣办事不利,才导致道帮乱象久久难去,上次的监察史大人也多次提到,还请责怪微臣!”阁内左侧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吉温拱手躬身,开始为自己揽罪了。
李琬的心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金期法,却发现金期法没有给他眼神的提示。李琬从政经验也比较丰富,但这时面对这个吉温,却觉得心里慌慌的。他站起来,转身向吉温说道,“吉长史,此事不能全怪你。本王早有所了解,澧郡道帮势力有些乱。况且你也是三年前才从武部侍郎调职到澧阳,也难以做出多大的改变。”
“不过我相信,澧阳的道帮现象肯定比两年前好了不少。而且多亏了两年前卫国公主持澧郡政务,虽然早有耳闻道帮混乱,但这几天待下来感觉也甚微。”
“是啊,虽然仍然问题很大,但比前几年道帮的状态要好了不少。吉大人,你也有很大的功劳啊!”刺史见李琬在这个大问题上口还比较松,赶紧把话往好里说去。
“不敢不敢,应该是多亏了杨相当年政务处理深得民心,微臣只是像那汉承秦制罢了,不敢有功劳。”吉温保持着很低的鞠躬,李琬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脸。突然一阵烦躁感涌上他的心,李琬干咳一声,微微地皱了下眉,就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吉大人?免礼。你不用太拘束,请平身!”
最后的声音有些提高了。吉温明显的停顿迟疑了一下,李琬突然觉得心里很烦,极力压下这种感觉,手指却忍不住在旁边的座椅上敲了两下,皱了皱鼻子,坐下了。
吉温也只得站直身子,抬起头来。官帽不再能遮挡住他的脸。李琬记忆中的面孔,狡诈阴险如同这个酷吏的性格。双眼很长,整张脸看着就让人不舒服。只是,这个人的鼻梁骨上,有一道从眉心贯穿而下的伤疤。虽然是一道不粗的伤疤,但却让这张脸更加可怖,而且这是一道很厉害的伤了。
不过,李琬记得的,当年吉温这个短命的武部侍郎,站在朝堂之上的时候,脸上没有这么严重的伤的。难道是被杨国忠告发受贿之后,在牢狱里受了些苦?
“微臣曾为此地道帮弟子以利刃所伤,鼻梁上故此留下这道伤疤。我怕自己因此伤存在面目狰狞,故有意掩面,不让殿下受惊。”吉温抬起头,说道。
“呵,算了吧,本王又不是小孩子。”李琬有些奇怪,自己以前在这种场合是不会说这样调侃的话的。可刚才听到吉温的话后,这句话却脱口而出。同时,旁边的金期法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李琬刚才的这些反常反应,应该就是清炎丹药力进入神识后的副作用吧。
金期法皱了皱眉。侍立在李琬身后的夏繁星,目光却一直被吉温脸上的伤疤给吸引了。这伤疤…就算现在看,也有点不同于普通的伤疤吧?它里面有点,血迹?难道金期法没有发现这一点吗?
他并不知道金期法的注意力已经没有这么集中在这些事情的身上了。夏繁星感到,吉温刚才的反应回答都非常得体,但往往想要隐藏秘密的人,总有一个无法隐藏的地方。这道伤疤,就是吉温无法隐藏的东西。夏繁星记住了这一点。
刺史干笑了两声,随即奉承了李琬几句,借机将尴尬的气氛化解掉。
“刺史大人,本王此次前来监察,朝廷还特地下了一项政务给我。是关于澧阳各地炼铁司以及矿脉的问题。朝廷了解你们澧郡矿脉丰富,灵脉相对于其他地方也很多。但是这里由于修士众多,灵脉资源仍然不够用。各位知道,太宗年间,朝廷就主张了大量的普通矿石与灵矿的兑换,隶属在工部内,称为道铁门,专司普通矿与灵矿的交换。”
“今年道铁门出台了政策,普通矿石的兑换率高于前几年很多。朝廷针对澧阳现状,让本王在这一个来月的监察时间内,推行该政策实施。也就是组织澧阳道帮弟子广泛开发此地矿脉,将少部分还未开发的灵脉由道铁门派官员以及修士前来管理。朝廷对澧阳铁司出产的矿石,兑换率再加三成。”
“也就是说,在此政策之下,调动原本开发灵脉的道帮弟子去开发澧阳郡内大量的矿脉,由道铁门官员帮助开发灵脉,效率则能更高。另外,你们能够通过出产的矿脉,能够前往工部兑换的修炼资源,也绝对不会少。而且将你们置于朝廷管理之下,也有助于减少为了灵脉资源的争夺,减少我们大家口中的道帮乱象。这个任务,还请刺史大人多多配合本王。”
李琬将手中那一纸皇室密信读完,将它收起。这个任务说是父皇派给他的,不过是经过皇太子李亨之手交给他的密信,难以排除这不是太子殿下的主意。对于这个附加的任务,他必须得照着朝廷的意思来做。
吉温突然抬起了头,但又立刻垂下去。太师椅旁的种海还不等刺史说话,满面不安地站起来,颤巍巍地行了一礼,说道,“殿下…鄙郡灵脉,这几年一直在渐渐纳入朝廷控制下。恕微臣无礼,道帮的乱象不可说与修炼资源越来越少没有关系啊!刚才您这么说,虽然…虽然总体来说确实是为了我们好,但就怕下面那些不懂事的…殿下三思啊!”
“那我有什么办法!这是朝廷的任务,难道本王不知道道长你的道理吗?朝廷要这么做,父皇要这么做!请道长你配合!”李琬又觉得一阵怒火冲上心头。他本来就不想多管这些闲事,他来的目的与夏繁星一样,不过是为了吉温!
“殿下息怒,息怒!”吉温又躬身说道。周围几人也都知道,这个任务一传下去,下面那些道帮弟子是不会觉得对自己有利的,反而会认为是朝廷又来抢他们的灵脉了。而这些压力一降下去,最先遭罪的就是负责道帮事务的吉温长史。
“微臣与刺史大人,种海道长都会尽力配合殿下施政。至于道帮下面的问题,殿下千万别操心,都是微臣分内的事,我一定会处理好的。”吉温微微地瞥了一眼种海道人投来不解而后悔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对李琬表示着自己的忠心道。
之前有点懵的刺史大人,和种海看见吉温给他们寻着台阶下了,也立刻跟着表态支持,李琬才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心里的火消了不少。却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金期法、身后的夏繁星,都已经感受到了他性情的变化,眉头都微微地皱了起来。
…又聊了一些朝中以及当地的政事之后,一直恭敬无比的吉温突然宣布了一个消息,声音变得十分洪亮。
“殿下,金道长。再过三天,澧阳郡这里有一件重大的丧事。逝者乃是杨相府下,一个秘密谋士,据说生前有一定修炼基础。他祖籍乃是澧阳,从小也生活在澧阳。据杨相那边告诉我们的消息说,他因为随国相使队前往流求岛,染上当地一种可怕而罕见的顽疾,道心破裂而导致丹田萎缩,不治身亡。杨相还特地把这些年来这个谋士在他手下做事的一些事迹告诉了我们。”
“他说这个谋士生前遗愿便是能够尸归故里。据说这位谋士大人为杨相鞠躬尽瘁,杨相要求必须好好完成他的遗愿。这位谋士以前未入朝之时在澧郡百姓之间颇有些名望,只是已经过去了十余年,谋士大人从事秘密工作,他的尸体荣归故里之后恐怕无人知晓。杨相要求我们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将他的事迹传播出去,让澧郡乡民能够重新认识这位大唐肱股之臣。”
“所以,三天后我们想请殿下,与我们一同前往灵堂为其吊唁。届时送葬队伍遍及郡内,将要巡游两天两夜。杨相本人因政务繁忙无法前来。然而这位谋士大人乃是杨相左膀右臂之一,且与杨家的族人关系密切,贵妃娘娘也与其有过深交。所以,杨家大公子杨暄与杨家三小姐杨晴也会随之前来澧阳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