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三人在准备好的笔墨纸砚上画下了刚才自己感应到的月景。
三人此刻内心想的出奇一致,那就是没把握。不知道为何,连深藏不露的金道士也觉得自己刚才体内气息所探得的外界月景,很让他心里没底。
而且,三人画出来的月色,乍一看相差不大,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个人的都极为不同。
最圆的是夏繁星画的,工工整整的像一块大饼似的,嵌在天幕上。他的画技已经尽力了,看上去自己也算满意。最亮的,姬烟柳不知道采用了什么画法,画出来的那轮月亮被周围的夜色衬托得格外明亮。但四周有些缺口,没有达到圆满。看来她的绘画造诣远胜于夏繁星,不像他那样僵硬。
而金道士所画的月景,最让他感觉奇怪的一点就是——他所画出来的月,上面两侧是两个小小的缺口,看起来不伦不类。但是,这就是他刚才用尽一切力量使真息所感应到的。
“看来诸位所画出的都有所不同啊,那让我们下去看看这中秋月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李琬开口,起身,众人跟随其后,走下楼去。
一下到二楼,酒宴已经开始。数不清的名门、大官子弟坐满了每一张桌子。他们看见两位皇子以及身边的三个大官时,一瞬间都划过想要上去套套近乎的想法。但气氛滞了一下后,也都各管各喝酒去了。因为李琬太子是出名的谦恭,不喜他人客套。
几人走到过道尽头,是一处露天的楼台,凭栏而望去,都想看看这月究竟是何面貌。
然而目光所至,除了满天的繁星与晴朗的夜幕外,居然,无月!
没错,无雨无云,满天繁星,八月十五中秋节,天空之上居然没有月的踪影!
金道士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李琬回头看了正在宴饮的诸位富贵子弟,想必他们也没有看到这极度怪异的一幕。一层疑云,瞬间笼罩了几人的心。
沉默显得出奇持久,终于是金道士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中秋无月…中秋无月…想不到,想不到啊。”
气氛非常凝滞,夏繁星苦笑一下,作打趣道:“若按我们宗门的说法,许是嫦娥仙子嫌弃后羿了……”
但没人从沉闷的气氛中回过神来,姬烟柳也是。刚才三人所做之画不管有多少不同,但真息感应的结果,都不会是无月啊!
对于五个凡人贵胄来说,中秋无月,晴空万里却没有明月,上天在做些什么?上天,想告诉他们什么?
夏繁星和姬烟柳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关于“轮回边界”的传说。天有圆月,地有轮回,月圆之夜的子时,才能开启轮回边界的大门,天地连通片刻,此乃天道运行“仙尘”之律。若是无月…难道说,今朝,天道有缺?
“殿下,贫道道术浅陋,未能堪破此机,二位小友看不出来更是情理之中。抱歉。”金道士压下心头涌起的种种思绪,行礼道。
“无妨…无妨。”李琬摆了摆手,心绪已经完全被这中秋无月的怪事所占据。杨晴跟在他身边,心里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恐慌。李琬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宫中秘闻,一些朝中的秘密。“天人感应”的儒家思想深入人心,今夜的无月,会在昭示着些什么呢?
“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忽然,室内的一声没控制住的惊呼将所有人的思绪拉了回来。继而所有人的声音一致响起,整齐的下拜声响起。李琬这才意识到,皇太子殿下,三皇兄李亨,今晚也会来参加赏月会!
李琬率先躬身,李叙跟着照做。身后几人纷纷下拜。夏繁星拽了还不明就里的姬烟柳一下,她有些不情愿地撇了撇嘴,下拜的同时传来夏繁星的传音,“没事,没事,忍一下…人家是太子嘛…”
等里面动静小下来,吃喝的声音又响起时,李琬走进去,杨晴的那位二叔正和李亨坐在一张角落的桌子上交谈。李亨见两个皇弟向自己走来,坐在座位上笑着打招呼道:“皇弟方才可是在赏月?韩大人、哥舒大人,吴大人。还有这几位,是皇弟你新结交的道友?”
李琬面对李亨时,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笑着说:“皇兄刚才过来,应该看到了今夜无月吧?”他说到这压低了声音,不想这个消息让周围一直待在室内的人们惊慌。他看着三皇兄,似乎想从他这得到一个解释。
李亨长相看起来比较严肃,五官端正,可以说很有帝王之姿了。他嘴角微笑,缓缓说道:“本王是素来对这些天命学说不感兴趣的。无月便无月吧,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大的关系。”
看来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个皇弟。李琬因为中秋无月而产生的疑虑都被他一眼看穿。不过李亨似乎并不特别担心。自古天地有变,都会联系到“因果报应”四字上。而李亨贵为皇太子,却如此看轻,也算是一个异类了。
夏繁星腹诽着,听见李琬说:“希望如皇兄所言。”
李亨笑笑,起身道,“上楼吧,待在这也没什么意思。等会儿李翰林和杜拾遗前来,再下来一睹风采。”
众人上楼,重新入座。杨晴嘱咐下人赶紧给太子送菜上来。招待李亨时的,上的菜和酒就非常名贵了。食材有燕窝、猩唇等等,喝的酒也是宫廷御酒剑南烧春。
而皇太子李亨来了后,夏繁星和姬烟柳明显感到气氛比之前严肃了不少。看那位金道士以及他身后的两个师弟,都背着手站在李琬身后,恭恭敬敬,还显得有些局促。三位大人也都小口小口地喝着酒,眼角余光不时注意着李亨的脸色。杨晴见皇太子来了,恭恭敬敬行完礼后,便说自己作为主人,要下楼去待客了。毕竟素来严肃地李亨在这,她还哪敢搭讪人家靖恭太子?
而李亨和他带来的那两个亲信,宴饮之时举止优雅得体,一言一行都是礼仪。
当李琬将夏繁星两人介绍给李亨后,明言了对修道不感兴趣的李亨也是表现得不冷不热。只是看姬烟柳的眼神中有几分意思,这道姑相貌不错!
而且这皇太子还非常喜欢讲些政事。李琬对此也只能附和着他。姬烟柳觉得很没意思,但夏繁星听得十分认真,同时也在默默观察着他们的神色举动,他也很想知道,唐王朝内部情况如何。
说了一会儿后,李亨像是刚发现那位金道士似的,转头看了他一眼,用打趣的口气说道:“金先生做阿琬的挚友,也有好久了吧?”
金道士闻言,神色难以察觉地凝重了一下,上前一步行礼道:“是,殿下。”
“本王对于你们修炼啊,道术啊什么之类的都不感兴趣。不过像类似天机推演,算命卜卦之类的,虽然不是主流,但本王很喜欢。”
说到一半,他环顾四周,语气忽然变得冷峻起来:“近日来本王听闻了两件大事。第一,此事之前就已经传闻很多,范阳郡,也就是那位安卿安禄山的辖地,开始为那块灵脉的开辟而举行祭天大典。而且范阳郡内于十天之前全郡戒严,内外人口流动都要登记。谋臣李泌向本王言此事之时,还提到范阳官府行事专横,外地人没有合适理由和贿赂的,不可放行进入范阳。这十来天的商贸也一度因此停滞。”
“第二件事,”李亨神色严肃,连珠炮似的说道,“前两日范水忽然泛滥,而此前并未有暴雨或者其他原因。周边数城损失严重,大量居民流离失所,朝廷现已派遣官员前往抚民。”
李亨站起身来,说:“再加上今天本是中秋节,晴空万里而无月。本王方才在楼下并不关心此事,并非是不为这天地异样而担忧,而是不想妄议天机。到这儿了,我希望金先生,您道法高深莫测,能否推算一下...”
他的声音压低了,说道:“吾之大唐,今之气运如何?”
大师兄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夏繁星的思绪再次远遁,封闭范阳一事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战争而举行的祭天大典与为平常之事举行的祭天是大相径庭的。虽然现在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明着来肯定不行,万一被外面的人看见,安禄山肯定第一时间就会被朝廷出兵讨伐。
而且范阳周边的范水无故泛滥,这已经是上天之意,要最后挽回一下唐王朝的气数啊。
内部更有吉温的神秘组织作乱,纵使人心向唐,在这双重重击之下,难道真的要变天了吗?
虽然他是屠豕宗的弟子,但他现在身处这里,和秦瞎子他们做了那么多努力,不就是要为大唐命运尽自己所能尽的力量吗?夏繁星在这方面很有原则,倘若不触及宗门利益,他便要行他所想之事,做他所愿之为!若真是胡人入主中原,想想这些天关于范阳三郡的传言,安禄山又怎会是治世明君?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他从师父心衡口中听得的,自己的父母,便寄身于这个大唐朝廷。他不想与双亲未见一面,就永远阴阳两隔。虽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们,甚至他们如今是否还活着。
但他要尽自己所能!倘若宗门下达的是一个不可反抗的错误指令,他也要减轻这一份罪过。而且,他刚从人生失落的谷底爬出来,他身边有姬烟柳,侯师姐,还有华仙师和师父的陪伴。既然我拥有这些美好的东西,那么我夏繁星希望这个世界也能够是一片晴天!
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之中,夏繁星忽略了刚才众人的对话。回过神来,见金道士面露难色,不愿对这么敏感的话题发表看法,尝试着推辞道:“殿下,您可能不知道,臣修炼的乃是道门内七种门派的星宿海法门,对这天机推演一途,实在有些......”
李亨又笑了,说:“金先生是欺负本王对修道无知吗?你金期法道长,中土第一大宗九莲宗六代第十座次弟子,怎会没有学过贵宗神法,星宫二合之术?这一法门能将修士体内星宿宫与其他亲近星宫融合,形成主辅之势,从而产生独一无二的双星宫道体,取长补短,威力无穷!”
九莲宗弟子!夏繁星脑中一震,怪不得此人如此高深莫测,居然来自那公认的中土第一大宗,坐落在渤海国与大唐边境的九莲宗。而且是六代的十座弟子!要知道九莲宗历史甚至比屠豕宗还长一点,如今已经传承到了第七代弟子。此宗门修炼星宿海法门,并且有多种独家秘法。化离修士足足有十五位,元婴修士也都是数以十记的!甚至在百年前,刚刚飞升了一位仙人。十年前,更有一位散仙出世,隐于渤海内准备九重天劫,并打算冲击真仙业位。
要说起来,同为上古大宗的九莲宗与屠豕宗之间,有太多的恩恩怨怨了。
“况且星宿海法门兼容万物尚可,天机法门更是与其相近。反正本王是不信,先生对天机道法一无所知啊。”
“而且今夜乃是中秋之夜,无月的中秋夜,可以说正值天地异变时机。若猜的不错,本王认为这应该是一个占卜天道的大好时机吧?”
李琬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看向皇兄的眼神中多了一层不善的意味。
他身边的几位近臣也深深感到了不对。这太子李亨明明对道术没有兴趣,事先却了解了这么多关于道法的信息。金期法的身份更是只有李琬的近臣知道,这一点也被李亨了解了过来。可见他事先准备很充足啊!就是要把这敏感的话题问金道士一问。
而且金期法要是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亏;若是有什么不好的言辞,可就成为李亨对付李琬的一大把柄了!
李琬清秀的面孔,此时也有些难以掩饰的愤怒。
他没想到,这个素来和自己交集不多的皇兄居然设计坑他!他李琬对政事素来不是特别关心,更无心于皇太子之位。终日只是醉心于道法和诗词文赋,李亨这是想干嘛!
而金期法见这一着逃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好吧。不过请殿下为贫道弄来纸笔,突然诗兴大起,待我推演完毕,就由贫道的打油诗给各位献丑了。”
金期法的之前“臣”的称呼也变成了贫道,气氛显得有些沉重。而李亨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金期法随身掏出一些简单的符具,悬于空中比比划划,做法的过程夏繁星二人根本看不懂。片刻后,他坐到了一边的位置上,提起笔来。
夏繁星一下子紧张起来了。说实在的,他很想看到出身九莲宗的金期法真的能讲出些东西来,而不是敷衍了事。现在的他对大唐政局以及气运也非常关心。而对这些懵懵懂懂的姬烟柳心中也对金道士的诗有些期待——大唐气运到底如何,让她的夏郎这么这么关心?
其余的几位都是李琬的亲近之人,其反应则更不用说了。尤其是李琬,暗暗握紧了拳头,金道长,可千万得老实点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