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定洲带着残部狼狈逃回了自己的老家佴革龙,这里属于王弄山最为险要的一片山区,其中又以九龙山地势最险,沙定洲的老寨便在这九龙山溪乌峒之中。
这儿本就是沙定洲祖上数百年不断营建的一处山寨,自从逃离昆明后,沙定洲知道大西军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故而这一年多来没干别的,就忙着经营自己的老巢了,将这里打造得是固若金汤。
为了阻挡大西军攻寨,沙定洲自领一军坚守老寨,又让其妻万氏,心腹汤嘉宾、陈长命各据一山头为营,分险而守,相去几十里,互为犄角之势。
同时命悍将黑老虎领兵三千,前往四十里外的大庄寨据守,以为前哨。
刘文秀立功心切,遂自请先锋,率先对大庄寨发起进攻,不想却遭到叛军的拼死抵抗,大西军久攻不克,折损了不少将士。
数日后,定国率大军赶至,刘文秀迎出寨门,一脸羞愧地说道:“小弟无能,未能攻下此寨,还请二哥治罪!”
定国连忙劝慰了几句,然后步入帐中,让人找来当地土著,仔细询问了一番大庄寨的地势,并让土著带自己山上,查看山形地貌。
等回到营中,定国心中已有计议,于是喊来陈玺和李春铭二人,对着他们耳语吩咐了一番,二人当即抱拳领命,回营准备去了。
再说黑老虎虽听说大西军援军已至,但由于先前文秀领兵数次攻寨皆是大败而归,因此并不以为意,他认为山寨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即便数十万大军一齐来攻,也无法施展开来,自是有恃无恐。
待至黄昏,定国传令各营埋锅造饭,让众将士饱餐一顿,随后陈玺便带着五百精锐步卒,只穿紧身短褂,各藏火种,在土著的指引下,走一条荒废小道,直往大庄寨背后而去。一个时辰后,李春铭亦领兵一千,衔枚疾走,从正面潜行上山。
单说陈玺这一路,真是鸟道蚕丛,崎岖突兀,加上古道荒废许久,尽管有土著在前披荆斩棘,但还是走得异常艰难,所幸沿途一个叛军也没有遇上,终于在二更时分,顺利抵达了大庄寨背后。
陈玺遂命大伙潜伏于树林之中,待会儿但见火起,便一齐呐喊杀出,以乱敌军心,而后只带了十多名心腹将士,前去寨中放火。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翻过寨墙,潜入寨中,蹑足潜踪,直往一间最大的屋舍而来。临近屋舍,陈玺轻声吩咐左右各自分散寻找点火目标,然后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扒着窗沿,透过窗纸缝往里张望,只见屋舍内并无灯火,也没有声息,竟是空无一人。
陈玺不甘心,又向着后面一座还亮着灯的小院摸了过去,只见院门口站着数名值哨的叛军,院中隐约还能听见妇女喋亵之声,陈玺料定此处必是黑老虎的住所,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大包硝磺,又将火种取了出来。
正当陈玺打算将硝磺点着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玺急忙闪身躲入黑暗之中。紧接着,就听来人进入院子,气喘吁吁地大喊道:“将军,大事不好了!不知从哪里来了无数兵马,已经攻破寨门,杀进来了!”
陈玺躲在暗处听得真切,知道李春铭已经得手,紧接着,就听院中另一个声音响起:“快去再探,到底是哪里来的兵马!”
果然是黑老虎!陈玺心中暗喜,正准备点火,却又有人急步跑来,高声大呼道:“大事不好了!后寨各处起火。不知有多少兵马杀到,是战是走,请将军速速定夺!”
话音未落,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黑面大汉在七八名叛军的簇拥下从院中快步走了出来。陈玺看得真切,立即将手中那一大包的硝磺引着,然后提刀从暗处冲出,将燃着的硝磺劈头盖脸地砸向黑老虎。
黑老虎正往外走,忽见一个火球直向自己面门打来,不由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就在这瞬息之间,陈玺已经冲到了黑老虎面前,手起一刀直劈下来,黑老虎先被那火球一吓,还没回过神来,瞥眼又见一刀紧随而至,慌忙掉头要跑,可哪里来得及,早被陈玺一刀砍翻在地。
陈玺二话不说,上前又是一刀,割下黑老虎的首级,高高举过头顶,大喝一声道:“我乃大西军安西元帅麾下总兵官陈玺是也!黑老虎已死,顺我者昌,逆我者死!倘若执迷不悟,本将军定杀尔等鸡犬不留!”
先前在附近放火的十几名心腹将士也相继赶到,众叛军群龙无首,在惊骇之下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投降。
不一会儿功夫,李春铭的一千人马也从前寨冲杀而至,两人相见自是欢喜异常,当下合兵一处,组织将士扑灭寨火,搜杀残存叛军,并派人下山报捷。
攻下大庄寨就等于打开了去往佴革龙的通道。然而从当地土著口中得知,佴革龙老寨位于九龙山溪乌峒一处险要的崖壁中央,两侧皆是万丈深渊,上方则是陡峭的山壁。进寨道路就开在悬崖中间,只有不到七尺的宽度,最窄的地方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行,这里也是进入佴革龙寨的必经之路。
沙定洲的叛军就守在这道口之上,并堆积了大量的滚石檑木。除此之外,悬崖两侧稍矮的山头上还驻扎有陈长命和汤嘉宾的两处营寨,一旦有人试图闯入,便能够形成夹击之势,一举消灭贸然上山的敌军。
面对这种棘手的情况,定国和文秀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为了避免损失,只能暂时按兵不动。大西军攻不上山,沙定洲也冲不下去,双方就这么相持了起来。
被困山上,沙定洲虽然很是郁闷,不过还好他早做准备,囤积了大量粮草,加上寨中有一口水井,虽然水量不大,但还能勉强供给全寨用水,因此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沙定洲夫妇闲得无聊,前去汤嘉宾营寨赴宴,不料才刚一离寨,这个消息就被内应传递至定国军前,定国得报大喜,立即决定趁此机会,将叛军一网打尽。
在祁三升的带领下,一万大西军将士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潜伏上山,将汤嘉宾的营寨团团围住,并在附近修筑木栅栏等防御工事。
就在当夜,忽有一名老猎人来到定国军前,说有要事禀报。定国正好想找当地人了解寨中情况,连忙命人将老猎人请进了帐中。
这些年来,佴革龙一带的百姓对沙定洲的倒行逆施一直是敢怒而不敢言,今日见到定国,老猎人当即献言道:“大王,小人知道在那后山中有一泉眼,连接着佴革龙山各寨的水井,如果能够阻断泉眼,各寨水源很快就会枯竭!”
定国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确认道:“老人家,您说的是真的么?”
老猎人斩钉截铁地说道:“大王,不瞒您说,小人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山之中,这里每一条水脉的流向小人都了如指掌!佴革龙那几处山寨,全都依赖于这泉眼之水供应,虽然还有其他几口小井来自其他水源,但水量实在太少,最多也就只够十几口人家之用,然而现在加上陆续上山的叛军,山上已经挤满了一万多人,就那点水源断然是不够的!”
定国又继续追问道:“按您这么说,如果山上一旦断水,是否就只能下山取水了?”
老猎人点了点头:“大王所言不差,断水之后,他们必定要下山取水,到时候大王只要派人守住山下水源,叛军很快就会完蛋!”
定国不禁拍案而起,连声叫好道:“老人家,如果这个办法果真有用,到时攻破佴革龙寨,本帅必有重赏!”
没想到老猎人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大王,小人并非为了奖赏而来,只因那沙定洲残暴不仁,为祸乡里,我等百姓皆深受其害!小人只盼大王能够早日剿灭沙贼,还咱们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定国听后肃然起敬,向着老猎人就是深深一揖,随即命陈玺带上一百名精壮将士,跟随老猎人前往后山寻找泉眼。
烈日炎炎,众人跟随着老猎人在山中攀爬了大约一个时辰,却始终没有发现泉眼的踪影,陈玺一把抹去额上豆大的汗珠,叉着腰气喘吁吁地问道:“可累死我了!我说老人家,您没记错路吧!咱们这都走了七八里山路了,怎么还没找到泉眼?”
老猎人伸手指向前方,咧嘴笑道:“我说你这后生,我一个老头都没喊累,你倒累上了?放心吧,没多远了!再往上走个三四里地,看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就到了!”
“行吧,那咱们赶紧赶路吧!”陈玺趁着停下来说话的功夫,稍稍缓了口气,然后招呼着众将士,继续向上攀去。
大概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到达了山林间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老猎人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个正泊泊向外冒着泉水的石洞对陈玺说道:“后生快看,这儿就是我说的泉眼了,只要你们把这里堵上,不出三日,那佴革龙寨就得闹水荒!”
陈玺二话不说,立刻脱了鞋,带着众将士纵身跃入溪流之中,一股冰凉清爽的感觉瞬间蔓延遍全身,大伙在水中互相打闹嬉戏着,刚刚的暑热之气瞬间烟消云散。
玩耍了片刻,陈玺收敛起笑容,朝着众人吼了一嗓子:“大家伙听着!差不多就好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干呢!”
众人于是止住了打闹,各自取下缠绕在腰上的布袋,在里面装满泥土,堆叠在溪流中间。没过多久,本就不宽的溪道便被拦腰截断,溪流随即改道从另一个方向流下山去。
三日后,沙定洲正在帐中喝着闷酒,却见汤嘉宾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总府大人,大事不好了!不知怎么着,从昨天开始,寨中那口大井的水量便突然骤减,到了今天早上,竟一点儿水都没有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沙定洲放下酒杯,一脸诧异地问道:“这怎么可能?那口水井不是终年不竭么?”
汤嘉宾连连摇头道:“在下也不知道,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众将士已经人心惶惶,若再这样持续几天,不等贼兵来攻,咱们自个就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那其他水井呢?寨中不会就只有这一口水井吧?”沙定洲再没有喝酒的心思,站起身快步走到汤嘉宾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气急败坏地问道。
汤嘉宾被扯得是龇牙咧嘴,哭丧着脸说道:“其他的都是小井,水量根本不够这么多人饮用啊!”
“天亡我也!”沙定洲听罢,猛地一撒手,扔下汤嘉宾,随即一屁股瘫坐在地,眼中露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