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西军残部与曾英大战于重庆的时候,广州的绍武帝为了争夺正统,以陈际泰为督师,倾其精锐攻打肇庆,征讨永历政权。
永历帝亦调兵遣将,以广东学道林佳鼎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军务,夏四敷为监军,会同武靖伯李明忠领兵一万前往拒敌。
双方大战于广东三水县城西,陈际泰临阵脱逃,绍武军大败。林佳鼎初战告捷,自是踌躇满志,旋即命令全军昼夜疾行,直扑广州,准备乘胜一举扫灭绍武政权。
绍武政权总兵林察以伪降诱兵深入之计,指使四姓海盗向林佳鼎诈降。林佳鼎胜券在握,自是深信不疑,当即依约乘船前往三山,不料突遭绍武军伏击,永历军几乎全军覆没,林佳鼎和夏四敷二人皆溺水而死,只有武靖伯李明忠单骑逃出,绍武军得以反败为胜。
捷报传至广州,首席大学士苏观生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全城张灯结彩,欢庆胜利。而就在此时,趁着广州城防空虚,李成栋、佟养甲率清军精锐三百余人,由潮州出发,悄悄潜入广州城北花山之中,又遣十多名细作混入城内。细作进城后,脱去头上伪装,露出辫子,挥刀高呼道:“大清军入城了!”
顷刻间,广州全城崩溃,苏观生急忙调兵抵御,可是大部分兵马都被派去对付肇庆的永历政权了,一时半会间也赶不回来,广州随即陷落。苏观生见大势已去,遂写下“大明忠臣,义固当死”八个大字,而后自缢身亡。
绍武帝拖着一条被子,混在乞丐当中,想要趁乱逃走,不料却被追兵赶上,当场擒获,绍武政权就此宣告灭亡。
不久后,曾被隆武帝赐名朱成功的郑森,面对父亲郑芝龙的劝降,以忠孝难两全为由,决定自立门户,于海上誓师起兵,意图恢复东南局势。
与此同时,大西军在重庆休整三日后,由于担心清军很快就会追赶上来,张可旺遂召集诸将前来,共同商议进退之计。
张文秀率先言道:“当今天下形势,满清一家独大!我与残明皆不能御也!然大明毕竟汉人正统,传承近三百年。咱们与其一辈子背负贼名,倒不如顺势归附明朝,联合抗清!恢复我汉家天下!”
张可旺听后有些犹豫不决:“三弟,话虽如此,可老万岁创业艰难,历经二十年方才称帝西南,创下我大西基业。如今虽不幸蒙难,但毕竟也曾风光一时,咱们又怎能屈膝弯腰,再做别人的部属呢?”
白文选扫视一眼帐中众文武,毫不犹豫地说道:“平东王殿下本就是老万岁的世子,老万岁如今既已驾崩,大殿下便是我大西朝当仁不让的皇帝!我等自当扼守峡口及佛图关,以重庆为根基,然后拥立殿下继位,重整江山!”
诸将于是纷纷劝进,张可旺当即伸手往下一压,示意大伙安静下来,这才开口说道:“诸位的好意本王心领了!然而现在可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如今清军在前,明军在后,我军腹背受敌,加之山城新得,人心未附,倘若我军滞留在此,进退失据,乃是自取灭亡之道也!”
冯双礼点了点头,随即双眉紧锁,心事重重地分析道:“平东王殿下所言极是,当今之势,我军势弱,独木难支。不是归附明朝抵御清廷,便是归附清廷以荡明朝,再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
听了冯双礼之言,定国没有片刻迟疑,慨然言道:“我等皆是堂堂华夏子民,岂能身穿胡服与蛮夷为伍?况且老万岁便是死于鞑子之手,咱们焉能降他?我等宜向遵义的明朝督师王应熊去书表达诚意,尝试与其联合,做出一番事业,方才不辜负老万岁的在天之灵!”
张可旺仍然心有疑虑道:“老二此言虽有道理,但就怕咱们与他敌对日久,其必猜疑我等,若不肯与我联合,又当如何?”
张能奇旋即提议道:“依我看,咱们不如死守重庆,全力抵挡清军的进攻,然后再派人前往遵义面见王应熊,如此一来,他们必定会相信咱们的诚意!与我联合!”
汪兆龄听后却是连连摇头:“不可!万万不可!咱们千万不能将主动权交予对方之手!这样我军必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在下以为,不如以战促和,先行退往贵州,击败王祥、刘鳞长等部明军,然后厚抚释之,对其说明我等联明抗清之志!这样一来,明朝不得不接受与我联合,还将向我提供军饷,借我地盘,厚我名爵,而不至于打乱我大西军建制,此方为上上之策也!”
在场诸将皆以为然,见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张可旺低头思虑许久,这才最终下定决心,传令全军继续南下,经綦江向遵义进发。
临近出发,为了防止将来反攻时受困于坚城之下,张可旺遂命大西军烧尽重庆城中房屋,并将城垣全部踏平。
重庆城本是在崖壁之上加砌垛石建造而成,半面在江,半面在山,大西军将士将城垛尽数推入江中,然后又在夷为平地的重庆城中盘踞了数日,这才向着綦江开拔进发。
在张可旺颁布的严令下,大西军将士一路公平买卖,严守军纪,不伤百姓。为表诚意,张可旺又吩咐在旗帜上除去“大西”字样,换成“饥军待抚”四个大字。
然而毕竟张献忠在四川屠戮太甚,百姓心有余悸,听闻大西军到来,皆纷纷逃避,沿途城寨官吏不是抗拒死守,便是自杀殉国,即便偶尔抓到几个官绅,向他们说明大西军扶明抗清之志,亦是无人肯信。
十二月二十七日,经过艰难行军,大西军终于抵达了綦江近郊。驻守綦江的刘鳞长见大西军声势浩大,慌忙带着全城百姓望风而逃,避入真州土司地界,大西军随即隆隆开进空无一人的綦江城。
虽说占据了綦江,可是军中上下人心惶惶,各营将士都对前途感到迷茫,人心思变,不少人都动了落草为寇的心思。眼见军心涣散,张可旺心急如焚,连忙找来定国他们哥仨,一齐商量止乱之策。
然而议了大半天,四人也没有讨论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就在张可旺无奈打算散会的时候,定国忽然一拍脑门喊道:“有了!”
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聚集到定国身上,张可旺亦是探身迫不及待地问到:“我就知道老二你主意多!赶紧说来听听!”
定国也不打算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大家可曾记得父皇有一个宠婢名叫老脚,已有数月身孕,如果我记得没错,她应当就是在这几日分娩,咱们正可以借此机会,召集众将士同盟辅孤,从而凝聚人心!”
“鸟!老子才是父皇亲选的大西朝太子,那个没出生的小娃娃算个屁!早知这臭娘们有孕在身,老子当时奉命清宫之时,就不应该心软放她一命!”张可旺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句。
不过事已至此,为了暂时稳定住人心,也只好如此了。
次日,张可旺出牌传谕各营曰:“先帝汗马血战二十余年,抚有西土,皆赖众将士戮力同心所致也!方欲驰骋燕赵,还定三秦,为天下除残去暴,开万世不拔之基业!不意创业未半,中道崩殂。幸上天不绝仁者之后,于十二月二十八日子时,中官诞下太子!尔等各营大小将领传谕兵丁人等,各宜同心协力,共扶幼主,克成大事。各人富贵功名,未可量也!”
听闻太子降临人世,大西军各营顿时欢呼雀跃,之前的阴霾之气瞬间一扫而空。
惟有都督张成功、总兵王十万、都指挥关索三人却对此表示怀疑,依旧不肯服从张可旺的提调,一心想要脱离大西军,自立山头。
张可旺大发雷霆,当即命人前去营中捉拿三人归案,除关索闻讯率众遁逃外,张成功和王十万二人皆被当场拿获,五花大绑着押解到了张可旺的大帐中。
张可旺望着二人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冷哼一声,旋即下令将二人各自捆打一百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此时已是除夕,大西军于是在綦江驻扎下来,守岁过年。六日后,老脚生下一个女婴,这女婴命浅福薄,才出生没几日,就夭折了。张可旺得报,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不过最现实的问题再度摆在众人面前,刚刚稳定下来的军心,应当如何安抚?
张可旺不得不再次把定国他们哥仨找来,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大西朝不可一日无主,现在老万岁没了,传说中的小太子也没了,从今往后又该由谁来做主呢?”
张可旺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想让定国他们拥戴自己登基,毕竟他是张献忠众义子中的老大,长兄如父。
没曾想,听张可旺把话说完,屋子里却是一片尴尬的死寂,定国、文秀和能奇三人居然全都默契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张可旺有些下不来台,脸色也变得铁青,不知过了多久,定国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我看,不如咱们哥几个一块做主如何?”
“老二,你说啥?四个人一块做主?搞出四个皇帝来?”张可旺满是惊愕的神情。
文秀没有明白定国的意思,不住地摇头道:“二哥,四个皇帝的确不妥!”
张可旺用期盼的目光望向文秀,连连点头称是道:“老三说得对,不合适!绝对不合适!哪里能搞出四个皇帝?太荒唐了!”
定国摆手一笑道:“你们都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咱们一个皇帝都不要!”
“什么?你说不要皇帝了?那咱们大西朝还要不要了?”张可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咱们若是留着大西朝的名号,又当如何联明抗清?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咱们再搞出一个皇帝来,大明朝的永历皇帝能答应么?”定国耐心地解释道。
张可旺忍不住怒吼道:“鸟!不答应拉倒!那个狗皇帝见到满鞑子就跟老鼠见了猫,只知道逃命!要他又有何用?依老子看,那残明已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日了!咱们还跟他们联合个屁,干脆一举南下灭了明朝,然后再与满鞑子决一死战!岂不痛快?”
张能奇一时也无法想通,跟着附和道:“大哥说得对啊!咱们怎么能不要大西朝?那可是老万岁留给咱们的!”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文秀,突然蹦出一句话来:“各位,我倒觉得,咱们可以把大西皇帝的名称改一改。如此一来,明朝方面能够接受,咱们也不吃亏!”
“那你说,该叫啥?”张可旺追问了一句。
“就叫国主如何?大国主、二国主、三国主、四国主。”定国脱口而出道。
“我说老二,搞了半天还是四个!不行!”张可旺立刻表示了拒绝。
文秀见他们互不相让,于是试探地问道:“不如这样,对外大哥你是大西国主,咱们哥仨依旧是王,只不过往后军国大事,皆由咱们兄弟四人共同商议决定如何?”
张可旺心里虽不乐意,但毕竟四人皆有兵权在握,实力难分伯仲,文秀和定国向来一个鼻孔出气,张能奇又是态度暧昧不肯站队,自己孤掌难鸣,或许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所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念及至此,张可旺终于勉强点头答应了。
从此,在定国他们三兄弟的拥戴下,张可旺正式成为了大西政权名义上的最高领袖。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