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张献忠被两个外国传教士的事,搅的是心烦意乱。
原来利类思和安文思二人见张献忠最近动不动就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杀人,自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二人于是一合计,与其常怀畏惧之心,倒不如上书陈情而去。
二人当即来到御帐面见张献忠,递上辞呈,利类思上前一步,单手抚胸,向着张献忠微微一躬,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我们二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目的是为了传教布道,拯救罪人的灵魂!可如今到处兵荒马乱,我们无法传教,呆在这里也是白白浪费光阴,还请陛下恩准我们暂时去往澳门,待战乱平息之后,再为陛下效命!”
哪知张献忠听后顿时勃然大怒,认为二人乃是见自己大势将去,想要趁机逃跑。
汪兆龄早就看这两个传教士不顺眼,也在一旁煽风点火道:“二位国师承蒙陛下厚恩,却不思报答,在我大西朝危急存亡的生死关头,一心想要脱逃,实乃忘恩负义之人!”
张献忠在汪兆龄的怂恿下愈发生气,只见他怒目圆瞪地大声咆哮道:“汪丞相说得对!老子这便杀了你们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奴才!”
利类思见此情形,干脆豁了出去,毫不畏惧地责问道:“陛下,我们何罪之有?你为何要杀我们?全能的主,掌管天地万物,你若是枉杀无辜,我们的主不久就会责罚于你的!”
自从张献忠称帝以来,哪里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被利类思这么一怼,张献忠反倒冷静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没有言语。直过了许久,张献忠这才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说道:“罢了!看在你们都是外国人的份上,老子今日暂且饶你们一命!他日若敢再犯,老子定将你们千刀万剐!”
二人侥幸捡回一命,心中不禁默念天主圣明,不敢再提离开之事,随即怏怏退下。
与此同时,鳌拜和准塔率领的七千八旗精锐,在刘进忠、吴之茂的引领下,衔枚疾驱,一昼夜行军三百余里,经保宁而不歇,在十一月二十六日半夜抵达了凤凰山脚下,而张献忠对于清军的行动,却是一无所知。
夜雾弥漫,相隔数步便不能见人,鳌拜不敢冒险进山,旋即下令全军就地埋锅造饭,在此休息一夜,待明日天亮以后再做计议。
一夜相安无事,待至次日清晨,寒风凛冽,凤凰山中一片静谧,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鸟鸣声回荡在山谷之中。然而漫山遍野的大雾非但没有消散,反倒愈加浓烈了,两人面对面,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犹如仙境一般。
用过早饭,依然看不见上山的道路,就在鳌拜进退两难的时候,西南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三声隆隆的炮响。
听到炮声,鳌拜脸色顿时大变:“莫非张献忠发现咱们了?”
刘进忠知道这是张献忠召集百官前来议事的信号,连忙上前一步向鳌拜解释道:“章京放心,此乃张逆聚将的号炮,张逆的御营必定就在前方不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此番正可以将伪西朝文武官员一网打尽!”
鳌拜听后大喜,拍着刘进忠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道:“好啊!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小子可真是一条好狗啊!”
刘进忠本以为能得到鳌拜的夸赞,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句侮辱的言语,脸色不由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该如何接话。
“雅兰布!你且带上一百弓弩手,随刘将军去寻一处制高点,为我大军支援!”鳌拜心中对刘进忠这般背主求荣之徒很是厌恶,更是懒得多看他一眼,于是干脆朝着身旁的蒙古神射手雅兰布吩咐了一声,顺便将刘进忠也给一并打发走,而后带着主力迅速向西南方向逼近。
脱离了鳌拜的大队人马,刘进忠走在队伍最前面领路,从另一条山径向上攀爬。想到即将与张献忠兵戎相见,刘进忠只觉一阵心慌气短,两腿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此时,张献忠刚吃完早饭,正在御帐中召集众文武议事,各营主将,包括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兄弟三人都被张献忠从各自驻地檄传而来。
张献忠扫视一眼在场文武百官,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子当了一辈子混世魔王,过去老子杀人,实乃帮助他们解脱世间苦难,早入轮回重新投胎!不过如今劫数已终,老子今日宣布从此不再杀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张献忠今日抽得又是哪门子风,就在这时,忽有斥候飞奔入营,单膝跪于张献忠面前,抱拳禀报道:“老万岁!山下发现满洲兵,各骑骏马由山谷迎面而来!”
张献忠一愣神,不可置信地问道:“休要诓骗老子!那满鞑子不是在汉中么,难道是插着翅膀飞进来的?你可曾看清楚了?”
斥候连忙说道:“雾气实在太大,人马多寡看得不甚清楚,但装束打扮分明不是中原之人!”
张献忠根本不相信在如此隐蔽的御营驻地会出现这种情形,不禁恼怒地斥责道:“看不清还敢如此诳报,你是想要死么?老子统领天兵在此,有谁敢来捋虎须?你妄言惑我军心,该当何罪?来人,给老子拖出去斩了!”
定国见状连忙上前阻止道:“父皇万万不可!这些斥候一向忠心耿耿,或许真的有满鞑子的哨探潜入山中,不可不防啊!”
张献忠仍是不信:“汉中至此千里,路途遥远,这几日,沿途各关隘州县并没有告急文书呈来,况且老子御营位置如此隐蔽,这满鞑子莫非是神仙下凡,可以知道老子的位置?”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是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罢了,御营处于我大西军数十万将士的重重保护之中,哪里会有什么满鞑子?”汪兆龄也在一旁附和道。
张献忠当即下令将斥候暂押一旁,等议事结束之后再行处置。谁知会议才重新起了个头,又有一名斥候匆匆入帐,所言与前报相同,说是发现一支数量不明的八旗军正在太阳溪对岸活动。
“胡说八道!哪里来的鞑子兵?分明只是摇黄十三家的残部罢了!老子名震天下,谁要敢来招惹老子,老子便灭了谁!”张献忠依旧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嘴上虽这么说,可张献忠心中多少还是起了疑,他没来得及穿盔甲,只半披了一件飞龙蟒袍,腰间插上三支短箭,亦未携带兵刃,顺手抓起御案旁边兵器架上的一把铁弓,便大踏步走出了御帐。
由于张献忠没有下令,帐中诸文武及御营众将士皆被留在了原地。张献忠快步走至辕门,翻身上马,在七名御林军及一名贴身太监的簇拥下,奔出营外,径直登上太阳溪畔一座小山岗上,驻马停下。
就在这时候,刘进忠也带着雅兰布及百余名八旗兵,悄悄攀上了太阳溪对岸的一座小山岗,两面山岗只隔着一道不宽的小河沟。刘进忠示意众人俯下身子,藏匿于草丛之中,然后微微探出半个脑袋,目不转晴地注视着浓雾背后未知的一切,耐心等待时机的出现。
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太阳升了起来,雾气也随之渐渐消散,虽然还有些朦胧不清,但依稀已经可以看见上山道路的情况了。
张献忠张目望去,猛然发现不远处的山径上山果真有许多留着长辫的鞑子兵正向自己的御营方向逼近。
形势万分紧急,张献忠顾不上多想,连忙大声示警,随即抬起铁弓,伸手就摸向了腰间的短箭。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刘进忠心中不禁一颤,定眼看去居然是张献忠,连忙悄悄对着旁边的雅兰布指点道:“快看,那个身穿蟒袍的便是张献忠!”
话音刚落,雅兰布已然一箭射出,双方相距不远,但听嗖的一声,箭矢已然正中张献忠肩下,直透其心。张献忠只觉一阵剧痛袭来,暗道不妙,猛地惨叫一声道:“老子生在燕子岭,死在凤凰山!痛哉!”
语毕,就见张献忠捂着胸口径直栽落下马,鲜血狂流不止。身后跟随的御林军惊愕之下,急忙一齐下马冲上前来抢救,哪知张献忠只在血泊中来回翻滚了片刻,竟是痛极而亡。
汪兆龄和张可旺此时正领着众文武大臣在御帐外焦急地翘首等待,忽然却见跟随张献忠出营的太监疯狂地奔回大营,声嘶力竭地高喊道:“老万岁被射死了!老万岁被射死了!”
一时间,声震各营,正在众人呆若木鸡之际,留着长辫的鞑子兵如同神兵天降,漫山遍野地向着大西军的御营冲杀过来,不消片刻,就突破了各营的壁垒。
由于凤凰山御营远离前线,因此诸将都没有穿戴盔甲,也没有将兵刃携带于身边。手无寸铁的文武百官瞬间全都傻了眼,如泥塑人像一般,愣在原地,任凭清军抡刀砍杀。还是张可旺他们兄弟四人最先回过神来,但由于事起仓猝,已经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抵抗了,只能调头各自逃命。
大西军群龙无首,顿时大乱。
这时,豪格率领的清军主力也已赶至金山铺,豪格当即下令参领格布库、都统准塔各率一部兵马,从左右两翼向大西军发起了总攻。
双方陷入激战,虽然各营主将皆聚集在凤凰山,然而在大西军将士的自发组织下,战况依旧十分激烈,没过多久,格布库等多员八旗悍将就相继被大西军击毙。
大西军兵力占优,越战越勇,很快就占据了上风,眼看八旗军渐渐不支,不想却在这紧要关头,张献忠的死讯突然传至军前。豪格得报大喜,立刻命令全军齐声高呼道:“张献忠死了!张献忠死了!”
大西军将士正在惊愕之际,又有张可旺派人传来紧急撤退的军令。数十万大西军将士猝失最高统帅,顷刻全线败退,各部建制被八旗铁骑冲得是七零八落,一百三十余座营寨霎时土崩瓦解。众将士无心恋战,纷纷四散溃逃,战死者数以十万计,仅文臣将校被斩杀者就多达二千三百余人,马匹辎重亦尽为清军所得。
混战中,利类思、安文思也当了俘虏,众清兵见这两个传教士长相奇怪,二话不说举刀就砍。多亏一旁的清军将领看到他们虽然穿大西的官袍,却深目长髯,分明就是外国人的模样,赶忙大声喝止道:“刀下留人!他们可能是汤若望国师的朋友!不可失礼!”
二人死里逃生,很快就被送至肃亲王豪格面前,豪格出征前曾经受汤若望的嘱托寻找二人,今日遇见,自是将他们奉为座上宾,每日赐肉给米,妥为照顾。二人也因祸得福,不久后便随豪格返回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