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剑峪里,近万株的千年苍松遮天离日。在茂密的松林里,一条古木铺成的步道回旋九曲穿林而过。在步道的两旁有许多坟丘,每座坟前都没有墓碑,唯有一只剑匣半截埋在土中,剑匣中的铁剑也长眠于此,永久的陪伴着它们的主人。
埋剑峪是开阳世家的族陵,开阳世家以勇武立族,每一代都英雄辈出。开阳世家的每一位强者,最终都会埋骨于此,连同他们的八面铁剑也被安葬于主人的坟丘前。
行走于埋剑峪中,苍凉、悲壮、孤寂、肃穆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就再一次感染了乌恩奇的内心。这处埋剑峪,述说着一个伟大家族的千年往事,述说着他们一代又一代的砥砺拼搏和兴衰起落,也映衬着舟人傲立于矗云山的万年征战。
乌恩奇沿着满是青苔的步道向前爬行,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卑微,他能降生在一个伟大的家族,当以此为傲,而不是因为一时失意而落落寡欢。
乌恩奇吸了吸鼻子,懊丧的反思:“我这些天究竟在烦恼什么?不论我是先王的遗腹子,还是庶出的混血儿,我不都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吗?男儿到死心如铁,试看手,补天裂。我本该奋发图强,才不枉来世上一遭,怎么却像那些无聊的庸人一样,尽做些无谓的感伤?”
乌恩奇一边自责,一边继续用心感受着埋剑峪里的剑意。有道是,天下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埋剑峪里潜藏着的同源剑意何止千万种,但是乌恩奇在剑术方面的天赋只是平庸而已,他除了被剑意激发起了满腔的斗志以外,一招半式也没有领悟。
乌恩奇还在慢慢的向前爬,在松林的深处却传来了女孩幽幽的叹息声。乌恩奇循声望去,在一处低矮的坟丘旁站着一个素衣如雪的女孩子,她蜂腰猿背,窈窕婀娜,如瀑的黑发直垂到腰际,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发着芳华绝代的气韵。
乌恩奇大喜过望,因为站在坟丘前的美丽女孩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妹妹开阳郡主莎琳娜。乌恩奇裂开大嘴跳到莎琳娜的面前,便要开口与她相认。可是在那一瞬间,他又迟疑了。他的死讯早已传遍了矗云山,而玉衡世子阿莱夫骂天被变成了癞蛤蟆,也同样尽人皆知。
瘌蛤蟆乌恩奇贸然的跳出去,十有八九会被自己的亲妹妹当成登徒子,一脚踹上西天。
乌恩奇心虚的想:“我妹可是个刁蛮不讲理的野丫头,我没给她准备礼物,又变成了一幅恶心的摸样,这可如何开口?”
乌恩奇在草丛里仰望着莎琳娜的明艳的面容,莎琳娜的脸上却带着悲戚之色。她似乎也是刚刚来到此处,她在那座低矮的坟丘前叹息了一声,便跪倒在坟丘前泣不成声。
乌恩奇愣住了,开阳世家大获全胜,整座矗云山都欢声雷动,开阳郡主莎琳娜却独自跑到埋剑峪里痛哭,让乌恩奇觉得很是怪异。
乌恩奇狐疑的瞧了瞧足下低矮的坟丘,又看了看坟丘前的剑匣,这座坟丘的土封并不高,埋在这里的应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乌恩奇歪过头望着伏地悲泣的妹妹,忽然间恍然大悟。
一个月前,乌恩奇的死讯传回武驰宫,因为他为矗云山寻回了失落在外的禁魂剑·苍梧,所以他也有资格被葬在族陵里。但那时魔族联军大兵压境,整个开阳世家都有通敌的嫌疑,所以他们只能替他草草的下葬,这座低矮的坟丘应当就是他的衣冠冢。
看着在自己坟前哭泣的妹妹莎琳娜,乌恩奇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他平日里就最宠着莎琳娜,她在这样聚族欢庆的日子里仍旧惦念着他,来到他的目前祭拜,毕竟他们是亲兄妹。
乌恩奇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的坐在自己的坟丘上,心中不禁有些好奇,他的衣冠冢里究竟埋了些什么呢?
昔日他带在身边的东西,八面铁剑还藏在他的心里,祖灵镜被圣灵收回去了,在这座衣冠冢里应该埋着他的弄海笛,《开阳剑典》,一卷《坞仙录》,还有那柄弃如刀。
想起弃如刀,乌恩奇打了个哆嗦,一阵头皮发麻,他下意识的用前爪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和肚皮,被开膛破肚的惨象仍然记忆犹新。
当日在夜族船屋,蒙面的夜族少女比扬卡骑在乌恩奇的身上,拿着弃如刀对他连通了几十刀,切开他的肚子,把他的肠子拖出来生拉硬扯,最后才一刀割断了他的喉管。虽然这是他和她约定好的苦肉计,但她眼中闪烁着恨意,出手狠辣无情,让乌恩奇觉得她确实恨他入骨。
只为了弑神而存在的弃如刀不知曾经弑杀过多少位真神,以至于被它杀死的常人,也会在假死之后获得神格。虽然这柄弃如刀不能杀死常人,但它仍然是神器中的神器,至宝中的至宝。
乌恩奇转了转眼睛,心想:“比扬卡那个歹毒的丫头,为什么她那样恨我,却又要帮我?难道只是因为我的无尽钱袋害得她家破人亡吗?若是那样她应该更恨炎魔和煌焰骑士罗曼诺夫·阿列克才对,而不应该对我如此仇视。大概她天性阴暗,有施虐的心瘾,我以后可得离她远一点儿。我的宝贝弃如刀埋在这里太可惜了,不如把它拿出来,送给莎琳娜当见面礼。”
乌恩奇想罢就绕道坟丘的后面,对自己用了巫法“泥中呼吸”,又用“泥潭术”和“化石为泥”交替的打洞。衣冠冢的土封本来就不高,乌恩奇没费什么功夫就用淤泥巫法打了一条通道,钻进了幽暗的墓室里。
墓室里的装饰相当豪华,被施了“不灭明焰”的壁灯施放着柔和的光亮,棺椁和陪葬品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墓室的中央。乌恩奇好笑的看了看那些给自己陪葬的物品,各式的神兵铠甲,许多的兵书战策,确实都是他喜欢的东西。
“他们对我倒还真不赖,大概是我死了,终于人畜无害了吧?”乌恩奇转着眼睛想:“可不管怎么说,开阳世家终究是我的家族,他们如此厚葬我,可算对我不薄了。”
乌恩奇在堆成了小山的陪葬品里翻了许久也找到他的弃如刀和弄海笛,看来那两样东西十有八九是放在了墓室的棺椁里。
乌恩奇从心中召唤出八面铁剑,敲了敲面前的棺椁,他打算用锋利的铁剑在棺椁上打个洞好钻进去寻宝。可是八面铁剑击在棺椁上,从棺椁里面却飘出了一个威严的幽灵。
幽灵怒目圆睁,喝到:“何方宵小,妄动吾棺?纳命来!”
乌恩奇闻言大吃一惊,他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有道是,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面前的这个幽灵生前就是乌恩奇最怕的人,死后也是他最怕的鬼,生前他瞪他一眼能吓得他三个月不知肉味,死后他瞪他一眼也能吓得他屁滚尿流。
乌恩奇大叫了一声:“我的爹呀!”
他抛下八面铁剑,掉头就跑。他用三条腿不停的刨土,慌不择路地向上爬,一直逃到了坟丘之外仍旧惊魂未定。
在低矮的坟丘前,开阳郡主莎琳娜已经离开了,坟丘四周空寂无人,只有山风吹动了树冠,木叶摩挲。
乌恩奇目瞪口呆的望向身后的坟丘,猛然间不寒而栗。在这座坟丘里埋葬着战无不胜的开阳王阿育奇,那么身穿金甲凯旋而归的又是谁?
是谁在一个月以后与魔皇塔克埃贝隆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又是谁带着美艳的冥河公主遍游群山,骗走了她的初吻?
是谁讹诈了九亿圣水晶,迫使星兰城邦割让出珍珠山给舟人统辖?又是谁在瑶光峰祭祀祖灵太一,慑服各大世家,加冕为矗云蛮汗?
乌恩奇转过身仔细的查看面前的坟丘。坟丘的土封上已经长了草,显然开阳王阿育奇不是最近才被埋葬在此地的。
倘若阿育奇不死,开阳世家和瑶光世家出奇兵截击魔族的舰队,尚可一战。开阳王阿育奇已死,开阳世家失去了擎天巨柱,正值风雨飘摇。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境况下,又怎么可能在白河之上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除非连白河大捷也是假的,是一场别有图谋的诡计。
乌恩奇抓着脑袋,跪在开阳王阿育奇的坟前,焦虑的思索。是谁?是谁?究竟是谁害死了开阳王,鸠占鹊巢操纵了开阳世家?他有什么野心,他有什么企图?他设下了庞大的计谋要夺取矗云山所有的权利,他究竟要做什么?
乌恩奇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他深知一个道理。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阴谋者,他蓄意将舟人推向虚假的强盛,日后他必然要将舟人一步步的引向灭亡。那个家伙才是舟人的死敌。
“难道是你吗?”乌恩奇狠狠的握紧了拳,随后他又释然的摇了摇头。
在此前的一刻,他觉得唯一能设下如此诡计的家伙一定是圣灵,但随后他醒悟到:若非圣灵把他变成了癞蛤蟆,又把他从雾玫庄园扔到了矗云山,他仍将一直被瞒在鼓里。但在这一刻,他已经知道了被掩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