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也不乏来帮忙搭建神台的村民。下午会有一场极其盛大的祭火仪式。
村中各户的院子里,铺满了刚刚收获的各种谷物。
门前那被踏平了的乡间土路上,也尽数铺满了反射着太阳金色光芒的麦粒。
村子里洋溢着节日的喜悦,据说下午的祭火仪式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接着便是篝火晚会。
对于祭祀仪式,许溯心里除了紧张再无其他。毕竟今晚,她也要站在神坛上为乡民驱魔祈福。
不同于繁杂隆重的祭祀仪式,许溯反倒是对即将到来的篝火晚会十分期待。
她来到这里整整一年了,想是去年此时,她正在荒郊野地里生死未卜。篝火晚会什么的,她还是真的从来没有见过。
其实不仅仅是在这里不曾见过,身处21世纪的她也根本没有机会参加类似的大型集体活动。
除了学校举办的文艺晚会她能坐在台下遥望一下那手机屏幕大小的舞台之外。她的娱乐项目,也就仅限于周末跟朋友约个电影了。
许溯长大的城市太小,没有大城市里丰富多彩的演唱会和大剧院。
许溯长大的城市又太大,看不到乡镇里有趣热闹的乡村集会。
但是,许溯依旧很喜欢她的小城,那里的每一棵树她都见过,每个商场她都熟悉。甚至走在任意一条马路上,她都能够记起一个和家人或和朋友之间发生的小故事。
尽管那些事情在旁人看来是枯燥无趣的,但是正是这些无趣的事情,构成了许溯过往的十八年。
她才能在心里认定,那个平凡又特殊的小城,是属于她的。
只是此时,回顾那远去的十八年,许溯觉得亦真亦幻……
暂且抛开其他不谈。
这村里现在唯一心情不好的,怕就是冬了。
方才屋门前,许溯跟晴的对话他不巧,都听到了。
冬也是一个上午没有见到许溯,他去问婆婆许溯的情况。婆婆说那孩子不过是需要自己静一静罢了,说他不必去看望,打扰到反而不好。
于是整个上午,冬都强忍着没去看许溯,终于等到正午,他想借着送午饭的理由来看看许溯。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院外拐角处听到这番许溯极力澄清与他关系的对话。
她说他们只是朋友,最最单纯的好朋友。
其实,上午好几个人跑来问他是不是跟阿鲤姑娘好事将成的时候,他虽然极力否认,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的。
阿鲤来这里说着也一年了,许是因为武术方面有求于他,他们俩一直走的格外近。
冬知道,以阿鲤的脾气既然认定了要走,那么必定是会走的。
可她也说了,她一定会回来的,那么他们是不是可以在此之前,先把天地拜了?若是此举有效,说不定还可以彻底打消阿鲤外出的想法。
这番考量冬以前就曾有过,但他一直为此所不齿。
可今天在各项教唆和刺激之下,这份感情明显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他不想再等了,越是与阿鲤相处他越是有些害怕,他怕自己是抓不住阿鲤的。
只是现如今许溯的态度就在那里,她从来没有说过不同意,她是心里根本就没想过要嫁给他。她对他的感情一如既往的澄明,即使她明明清楚他对她的感情。
这份澄明的感情对冬而言,实在是有些残忍。
冬想,他也许可以去问问婆婆的意思,若是婆婆答应了。
冬觉得就算是阿鲤,也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他此时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欺负许溯今时今地的寄人篱下、无亲可依。
祭神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许溯已经在婆婆的帮助下穿好了神服。
在许溯心里,她实际上并不是很愿意把这身华丽丽的羽毛和色彩鲜艳长短各异的粗布条划分到衣服的行列里去的。
但是比起由各种鸟类的羽毛、彩布条、兽骨组成的神服,那一脸花花绿绿的妆容实在是更加让许溯难以接受。
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只雄雌难辨又极度落魄的花孔雀……
这身行头许溯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却真真是第一次看到它用在自己身上。
这看与被看之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比如你会很乐意看小丑表演,可若真把你也装扮成小丑上台表演,那这一切真的就有待再重新好好商议一下了。
许溯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这波涛汹涌的内心稍稍适应、平复一下。
接着,她跟小丫头一起给婆婆也穿上了类似的神服。只不过婆婆的这一身行头跟她的还是有所区别的。
自己头上那直冲霄汉的枯藤和翎羽,明显要比婆婆更为夸张。
好在这些羽毛一层压一层,挺厚的,她不冷。
风度虽然尽毁,好的是,温度尚在。
村民开始渐渐在老槐树下聚集,许溯并没有看见谁前去各家通知,大家似是十分熟悉这套祭祀仪式了。
不但如此,他们还从自己家带来了些许动物的面具,有蛇、鹿、熊、鹰、猴……
甚至于有些动物那青面獠牙的样子,许溯并不能真的猜出来它们究竟代表着些什么未知物种。
按照婆婆的吩咐,许溯站在了神坛中央。
对于从来不曾登过舞台的许溯来说,这不过一尺多高的台子似乎还是真的太高了些。
更何况这又是在众人的中间海拔最高、位置最显眼的地方,完全是一个拥有着重要意义的焦点位置啊!
这对于向来喜欢往人堆里扎的许溯来说,简直太有挑战难度了。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自己身上,许溯此刻只能感谢这神服足够长,可以遮掩住那已经不受她控制的微微打颤的双腿。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全靠着胸口的一口气勉强支撑了。许溯尽量分散注意力,不去考虑自己现在的窘态。
“放松,放松。你头顶的是苍天,诸神会助你渡过难关。此时神明也要借你的躯体鸟瞰厚土,你要记得你脚下的那些,都是你要庇佑的子民。”你要记得,你脚下的那些,都是你要庇佑的子民……
婆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似乎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许溯竟是真的渐渐放松了下来。
沙沙的摆铃声带着它特有的节奏响起,不慌不忙,一下连着一下。带着些许对未知与莫测的幻想……
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她真的是那位要庇护茫茫万物的苍苍天神。
“天俯万物,蜉蝣初生;地孕百态,神祗遗世;盘古不死,羲娲萦轮……”
婆婆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似是来自远古洪荒时代的誓文,蕴含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许溯不知道,明明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婆,何以知道这么多事情,何以背的下这么大篇幅的符法祈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