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然然的眸子垂下来，又恢复了起初做小伏低的姿态，只等着听太后说：“哀家瞧着郑姑娘是个明白人，这案子经她的手倒也放心，既然皇后的死有疑点，郑姑娘你要验就在这儿验吧。”
郑然然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这与她心里的计划不大相符啊。
她原本就想要与众人说起自己要验尸的事儿，到时候林丙光定然不会同意，她就可以借机问一问圣上今早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却万没想到半路杀了个太后出来，竟然毫不忌讳躺在地上的死者是皇后这样的身份。
也是，谁让人家是太后呢，圣上在她眼里都算不得什么，何况区区一个皇后呢。
但林丙光却是有些微词的，他踌躇两下出了声：“太后娘娘，听说这郑姑娘验尸要剖人心脏，解人肢体，这舒玉终究不同于那些民间百姓，这样不妥吧？”
郑然然听着这话，心里又暗暗将林丙光骂了一遍，什么不同于民间百姓，不都是**凡胎么。
好在她知道自己今天出格的话说的有些多了，这话就憋在了肚子里。
太后微微侧首去看林丙光，语气颇淡：“林相，不是你召了广平府和汴京府的人进宫的么，难道不是为了查案？”
林丙光被噎了一声，“自然是为了查案，圣上只要没有意见，老臣便依从。”
群臣听着这话心头一动，做了多年的朝官了，还从没听林丙光在做什么决定的时候要问过圣上的意见呢，眼下还不是因为他不想让郑然然验林舒玉的尸体，自己明面上不敢驳太后的意思，便想着林舒玉是圣上的宠妃，想要让圣上说这驳人脸面的话。
他们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圣上身上，只见啊少年模样的人冷冷一笑，“太后都说了这就验尸，朕能有什么意见。”
这话说的虽有些心酸，却让郑然然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虽没有江玠那般深谙人心的本事，但终究能够看出来圣上在说这话的时候毫无顾虑，可见林舒玉的死与他有关的可能性不大。
虽没能借机问一问圣上，但有些事情郑然然却也想明白了。
世间公理最重要，世道公正最重要，她此行只需要验尸，那林舒玉究竟是怎么死的，她的死究竟是何人所为，此案查明真相以后对这局势有没有变化，都要在她验过尸体之后再说。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法中所以通差今佐理掾者，谨之至也。
古今真理，不可磨灭。
郑然然见林丙光也不说话了，便躬了躬身子朝太后和圣上行了个礼，“那民女可就开始验了。”
她自来大昭以后便频频遇上命案，几次三番下来拿解剖刀的手倒是熟练得很，当下就从袖口里摸出那柄自己随身携带的银晃晃的小刀子，在空中比划了两下。
日头毒辣，银色的刀刃反射了阳光，闪了有些人的眼睛。
郑然然在林舒玉的尸体面前蹲下身子，却先回头去看了看离自己不远处的陈酌，少女眨眨眼睛：“陈大人，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陈酌嘴角扯了扯，却低头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沓干净的纸张，顺带摸出来一支炭笔。
他笑意吟吟：“你说吧。”
郑然然心满意足的转回了头，不得不感叹时间这东西打磨人心啊，从前她验尸的时候陈酌可是能够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如今也能记得她验尸的时候需要有个人在边上写尸格的事儿了。
“验！死者身长六尺二寸，观其瞳孔涣散程度、尸斑颜色和尸体的僵硬程度，可以断定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四个时辰，初步定为寅时。”
“死者后脑有撞击伤，观伤口形状与地上的鹅软石相符合，但伤口周围无明显红肿迹象，初步断定后脑的撞击伤为死后伤。”
她捏捏手套上沾着的血迹，心道还是不要铺这么多鹅软石，这林舒玉也就是运气好一些是后脑着了地，若是正脸着地……
她晃了晃脑袋，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众人解释什么是生前伤和死后伤，当下便又有些开始想念江玠了，若是江玠在的话便可以把这些解释的话交给他去说，不像此时还要自己多费上许多口舌。
“生前伤与死后伤鉴别是指在尸体检验时，对生前损伤和死后损伤的区分。主要依据损伤本身是否具有生活反应，生前损伤的原始现场，可见喷溅状的血迹，尸体周围有较大面积的血泊，血泊中可见凝血块，死后受伤或移尸伪造现场时无上述特征。”
她伸手指了指鹅软石上的那些血迹，继续解释：“皇后娘娘虽流了许多血，但后脑处的伤口没有明显的生活反应，基本可以判定她跳楼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这与先前推断的死亡时间也能对得上。”
伴随着周遭此起彼伏的沉吟声，太后微微眯了眯眼，郑然然的许多言语他们虽没有听懂，但林舒玉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已经死了这件事他们却听懂了。
郑然然猜测人群里频频向自己发问的那个老吏应该是刑部的官，因他提出来的问题都还算中肯，“可人若是死了，又是怎么从楼上跳下来的，当时那角楼上可每有旁人啊。”
郑然然顺着他的话音儿去看凤朝院里最高的那座角楼，只见楼上了然空旷，当时若是有人在上面，圣上与在场的宫人不会看不到。
那人是怎么跳下来的，又或者说是怎么掉下来的？
难不成有鬼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郑然然晃晃脑袋，自在临安府听过了关于许华娥的鬼故事，自己对这些事情是更不信了。
她紧接着皱了皱眉，又低头去验林舒玉的尸体，这才一边回答那老吏：“老大人别着急，待我验明白了死因再去想这件事。”
众人屏息，只见烈日之下鹅软小径上一句锦袍尸体，尸体旁的少女专心致志，果真是鬼手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