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央回到洛阳宫中已经两日了,至今还没见到过沈度,小芝麻就更不提了。曾经的薛夫人如今的皇太后她倒是见着了。
皇太后素来就是冷面人,因着姬央的抛夫弃子对她就更是没个笑脸。“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安心待着吧。国家将安,若璞每日忙得只能睡一、两个时辰,还要带阿桓,蜡烛哪里经得住两头燃。你回来正好,这次选秀替若璞好好掌掌眼,聘几名温婉贤淑的名门闺秀入宫,也能有人心疼心疼若璞,子嗣丰才是帝王的幸事。”
皇太后的话虽然不多,但泄露的信息可不少。姬央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小芝麻的大名叫做桓。而沈度即将选美人入宫充盈宫室,开枝散叶。
虽然曾经的承诺还在耳边,但早已经是物是人非,朝代变迁。姬央将头埋在永宁宫的汤池里,憋了半晌气才浮出水面,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滴还是泪滴。但不管怎样,这重新翻修的永宁宫建得越发合她的意了,汤池的大小堪比宫室,她像一尾鱼一般在里面游动,有一种虚假的自由畅快。
沈度还是没有闲暇召见她,姬央想见小芝麻,每一次问道的结果都是小芝麻正陪在皇帝身边,便是早朝,小芝麻都有一个小座位,就在沈度的斜后方。听说他还不会走路只会爬的时候,就能参加早朝了,在沈度的脚下来回爬动。古往今来的太子殿下里有这等待遇的怕就只有沈桓一人了。
御史言官从最开始的强烈抗议,奏折如雪片飞入宫中到如今的见惯不惊都是被沈度的强势和坚持给闹的。算了,毕竟是未来的皇帝,谁也不愿意得罪太子不是?
父子俩姬央都见不着,她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只能去守株待兔。今日是早朝日,姬央起了个大早去皇极门附近等待。果然远远看见了帝辇。
身着白地五爪金龙朝服的沈度从帝辇下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小童,必然就是小芝麻了。可惜无法靠近,姬央只能贪恋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清晨寒意冻人,玉翠儿劝姬央先回去,早朝只怕一时半刻完不了。姬央却怕沈度还是不肯见自己,所以只能在外面等着,看能不能出其不意地见一见。
早朝散朝后,姬央远远地看见沈度牵着小芝麻出来,径直上了帝辇,连一个眼风也没往她这个方向扫过。姬央提着裙摆飞快地追了上去,却被沈度身边的太监总管桂山给拦住了。
“娘娘。陛下马上要召见臣工,没有时间见娘娘。陛下说了,一旦得闲就会召见娘娘的。”桂山笑眯眯的道,不过双脚稳如泰山,却是无论如何不许姬央再追的。
姬央气得咬牙,大魏时她在宫里哪个太监敢拦她的路啊?如今真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却还得生受着,谁让她没办法转身就走呢。
只不过这宫里姬央熟得紧,绕开桂山走另一条路也能到乾元殿。
乾元殿外等候皇帝接见的大臣正在丹陛下聊天,只见两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气冲冲地从殿内出来,外面等候的人忙地迎了上去。
“顾大人、冯大人,陛下怎么说?”
胡子花白的顾大人气得说话都直喷沫子,“还是不同意,这都多少年了,后位悬虚,后宫无人,简直是不拿天下基业当回事儿。若是……”
眼见顾大人就要说出大逆之话,冯伦赶紧开口阻止道:“顾老,你消消气,陛下宵衣旰食,如何能说不拿基业当回事呢?只不过太子虽佳,但皇家子嗣丰实乃大忌,还望诸位等会儿觐见陛下时,能再劝一劝。咱们勠力同心,总能打动陛下的。”
“我看未必。”顾老依旧气得胡子乱翘,“皇太后都请了家法了,陛下不是还是我行我素么?我看外头传闻说不定就是真的,陛下他……”
“顾大人!”冯伦觉得眼前这顾老实在是老糊涂了,那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议论?还就在乾元殿跟前?这不是老寿星提着灯笼进茅厕,找死么。
那顾大人却是个不顾性命的人,只图个敢于直言的名声。不过眼前事的确不能连累冯伦,所以他忍了忍,没再继续往下说皇帝断袖或者“无能”之语。
众人见顾老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赶紧表示等会儿进去定然要劝皇帝甄选秀女,广纳后宫。但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跟皇帝开口说后宫的事儿,那就是自找不快。
要说这事也奇怪。
听说当年冀州沈郎是出了名的风流性子,府中绝美姬妾无算。后来娶了安乐公主,也就是镇国长公主,这才没有新人入府的,众人听闻安乐公主是个出了名的妒妇,那时候有苏姜那妖后给她撑腰,冀侯不敢纳新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如今是怎么回事?太子的生母镇国长公主不是早就失宠去宫外礼佛去了么,为何宫中还是一个宫妃都没有?便是以前信阳侯府那众姬妾也是出家的出家,重新嫁人的嫁人,一个不剩地全遣散了。
没有一个皇帝不想要更多的儿子的,但也没听说皇帝有什么男宠,于是乎关于皇帝不行的猜测很快就甚嚣尘上,连顾老这种老正经都听说了,可见传闻有多广。
一时众人见着右相刘询从殿内出来,又一窝蜂地涌上去问刘询,皇帝可有改变主意。
刘询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故作高深地道:“放心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们的担心都是没必要的。”
众人心里集体骂了一句脏话,想当初是谁成天担心得到处游说,让大家集体上书请皇帝选秀的啊?今天却说什么担心是没必要的,让人大有想掐死他的冲动。
“刘相这话是何意?”顾老问。
刘询笑眯眯地道:“过些日子顾老就知道了。”
其实别看刘询笑眯眯的,但心里也是有苦衷的。安乐公主回宫,这不是明摆着皇帝的春天重新到了么?可是两位神仙如今正冷战,受伤的就是他们这些凡人,谁知道犯了毛病的皇帝陛下什么时候才会举手投降啊?
不过刘询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乾元殿里那位未必坚持得了几天,这两日还是得赶紧抱住安乐公主的大腿才好。这等□□消息,刘询当然不能跟一帮同僚共享,争宠还是人少比较好。
刘询一出乾元殿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姬央。别人不知道这位“备受冷待”的娘娘是谁,他可是一清二楚的,所以赶紧地绕了个弯上前问安。
“公主。”刘询恭恭敬敬地朝姬央问了安。他是个聪明的,没敢往姬央心里插刀,毕竟现在姬央身份未名,还是以公主相称更合适。
“刘相。”姬央回了半礼。
“陛下还是不肯见公主么?”刘询开门见山地问道。
姬央点了点头。
刘询道:“公主真是当局者迷。陛下哪一回拗得过公主的,公主封号镇国,难道还看不出陛下的心意么?有此封号,哪里去不得啊?”
姬央眨巴眨巴眼睛,“刘相莫非在玩笑?”她可看不出自己有“镇国”的倚仗和气势,主要是当初走得太绝情,如今实在惭愧,再被沈度这样一冷落,就更加没有底气了。
刘询道:“下官哪里敢同公主玩笑。”刘询往前半步,低头压低声音道:“听说公主回宫之前,陛下带着太子殿下其实每晚都是歇在永宁宫的。”
哎哟,这可是大秘密,宫中皇帝起居那是严禁外传的,也不知刘询是如何得知的。反正后来这消息被姬央卖给了沈度,沈度只不过淡淡一笑,也没在宫中兴起风雨,也不见清算内侍和宫女。不过,后来帝后之间的私密之事也不见传出宫去就是了。
刘询的话无疑是给姬央吃了颗定心丸,叫她没那么悲观沮丧了。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在刘询鼓励的眼神里,姬央总算是硬着头皮去闯乾元殿了。
刘询在后面抹了一把冷汗,幸亏安乐公主被他给忽悠去了,要不然陛下这阴晴不定的,他们这些臣下每次奏对都提心吊胆的。安乐公主在的时候,沈度有多少说话,刘询可是有深切体会的,不管有多生气,只要安乐公主现出一片衣角,他那主公的脸色顿时就能阴转晴,变得春风和煦,让大家如沐春风。
“娘娘。”桂山拦住姬央,他是沈度登基为帝之后才在他身边伺候的,所以并没见过姬央,虽然听说过这位太子之母,但对姬央和沈度之间的事却并不太清楚。“娘娘,陛下正召见臣工,没有空暇见娘娘,娘娘还是请回吧。”
姬央站立不动。
桂山压低声音道:“娘娘,容奴才多一句嘴。陛下最是厌烦宫妃痴缠,当初信阳侯府那位阮夫人,哭着不肯走,还是皇太后亲自将她领到陛下跟前求的情,陛下都没心软,就是嫌弃她不知分寸,不懂进退。”
阮韵?姬央想了半日才反应过来桂山说的阮夫人是阮韵。“什么阮夫人啊?她如何能叫夫人?我也不是什么娘娘,你还是叫我镇国长公主为好。”
得,这还真是个听不懂话的人。桂山暗戳戳地想,不如放了她进去吃吃苦头也好,让皇帝亲自打了这位长公主的脸,她今后才能收敛一点儿,也省得他们这些内侍难做。
何况,桂山也想试一试这位长公主在皇帝心里的位置,不然他还真不好拿捏该如何对待这位长公主娘娘。
桂山这一迟疑,姬央就闯进了乾元殿,这几日等得她心焦气躁,也实在受不得那钝刀子割肉的磨蹭了。
殿内东暖阁里江长兆和黄德义正在御前应对,结果却突然见一宫装丽人闯进来都大吃了一惊,旋即又被姬央的美貌所惊,看得一时都呆住了。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后宫无妃啊?眼前这女子生得貌若天仙却是陌生得紧,难不成是皇家的亲戚?
直到沈度轻声咳嗽,江长兆两人才回过神来,不敢再多看,都低下眼皮静待皇帝说话。哪知却听来人居然大喇喇的直呼当今之名。
“沈度。”姬央这是来找沈度说个清楚的,在外面又被桂山连番敲打,早就生了怒气,此时正好接着怒气做胆子先发制人,省得被沈度给轻易打发了。
哎哟,居然敢直呼圣上之名!江长兆和黄德义低着头互相用余光瞥了一眼对方,心里都是一阵兴奋。浪荡纨绔有个绯闻什么的一点儿也不稀奇,就要现今皇帝这般枕孤衾寒的有个桃花才最让人激动。
“你们先下去吧。”沈度开口道。
江长兆好生失望,出了门就向桂山打听姬央的身份,一听是太子生母就更是吃惊。这样的美人居然也会失宠?难道皇帝真是不行了?那样龙章凤姿的一个人居然不行了?这老天爷未免也太公平了一点儿。
一时众人无聊便开了盘口,想要赌这位太子之母能否复宠。江长兆是个重色之人,觉得便是无能见着这样的美人也当能起来。而黄德义则认为姬央敢直呼皇帝之名实乃胆大妄为有泼妇的嫌疑,所以必然被皇帝嫌弃。
然此刻在殿内的姬央可不知道外面的人那般无聊,她叫了一声“沈度”之后,就被沈度的冷脸给压得嗫嚅起来。
殿内沈度也没主动开口,一时陷入了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安静之中。
姬央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脚,秉着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的心态哀求道:“小芝麻呢?好不好?能不能让我看他一眼?”
“你有什么资见他?”
沈度的脸背着光,表情叫姬央有些看不真切。他的话太冷让姬央打了个哆嗦,垂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就握紧了拳头,“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所以才来求你。”
“他没有母亲,生下来一个月以后就只有乳娘,你贸然出现只会打搅他,叫我如何跟他解释他母亲生下他就狠心的抛弃了他?”沈度问道。
姬央汗颜得头都抬不起来了,“我没有要抛弃他,可是当时那种情形,你会答应我带他走吗?”
“这么说是我的错了?我应该让他跟着你走,然后灰溜溜地被苏姜扔回船上么?”
这话里的凉意让姬央承受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牙齿咬得紧紧的,绷直了背不让自己哆嗦,可她实在没法再面对沈度,只能转身就往外跑。
高耸的宫墙压抑得姬央喘不过气来,她又羞又愧,也伤心难堪,流着泪一口气逃到五凤门口,想要就此出宫,天涯海角地从此做一只孤鹤,奈何此地难进难处,没有令牌却是寸步难行,她哭得断肠,却无路可退,只能靠在宫墙角里双手抱着腿一直哭。
姬央哭得太过投入,直到脚步声都到了跟前,才意识到有人来了。她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正准备撵人,却见沈度牵着玉雪可爱的小芝麻就站在她面前。
小芝麻看着哭得泪人似的姬央,松开沈度的手跑上去抱住姬央的脸亲了一口,“娘不哭,给你。”小芝麻手里拿着的是一只芝麻饼。
“小芝麻。”姬央回过神来一把抱住眼前的小团子,哭着道:“小芝麻。”
沈度走上前拉过小芝麻往后退,冷冷地道:“不是要出宫吗?我让人给你开宫门。”
姬央被沈度的话给怼得实在无言以对,她又冷又饿,哭得还没了力气,只能蹭着墙壁站起身,狼狈得可以钻地缝了。
“娘又要走了吗?”小芝麻拉了拉沈度的手问道。
沈度不语,只冷冷看着姬央。
姬央被沈度看得仿佛脖子上压了一座山,最后嗫嚅道:“你不是跟他说他没有娘吗?”
“他没有娘难道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沈度反问。
姬央噎了噎。
沈度拉着小芝麻的手已经往前走了,姬央赶紧跟上,却见沈度正往宫外走去。
姬央站在宫门下看向转身的沈度,只听他道:“不是要走吗,磨蹭什么?”
小芝麻赶紧拉了拉沈度的手表示抗议,“要娘。”
真不愧是亲儿子,姬央心想。她拉不下脸地磨磨蹭蹭地往前又走了一步。
“船已经给你又准备好了,回你母后身边去吧。”沈度冷声道。
这绝对是故意踩人痛脚。
姬央委屈地抬起头道:“她重新有一家人了。”
“呵。既然她已经重新有一家人了,你还厚着脸皮赖在哪儿做什么?被人灰溜溜地下了药丢上船心里舒服吗?”沈度讥诮道。
姬央摇了摇头。
“那你还来赖在那里那么久做什么?跟一个小姑娘争宠吃醋你好意思?你压根儿就忘了你还有小芝麻吧?要不是她把你扔出来,你现在还赖在那儿想要求她回心转意是吧?”
沈度的话越说越多,姬央却是越听越糊涂,实在没抓住沈度生气的重点。他这是生气自己离开的事情,还是生气自己回来得太晚?
“我说你两句你就受不了,要离宫出走,她那么对你,你怎么就能厚着脸皮赖在哪儿啊?既然舍不得就赶紧回去啊。我依然把镇国军给你,杀了那父女三人就行了。至于我和小芝麻你不必挂心,反正你心里就从没有过我们。”沈度道。
姬央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我一直想着小芝麻的,我就是怕你们不肯原谅我,才没敢回来的。”
“哦。原来还会惦记小芝麻啊?”沈度将小芝麻往姬央怀里一送,“给你吧,这一次你想带他去哪儿就去哪儿。”沈度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姬央愕然呆愣地抱着小芝麻,不明白沈度是个什么意思。
小芝麻拉了拉姬央的袖子道:“娘,选秀。”小东西话虽短小,词语也不丰富,但从小就很会抓重点,小小年纪心思比姬央还会绕,真不愧是沈度亲自养出来的儿子。
这人跟人真是不能比的,都说三岁看老,小芝麻才两岁多就已经可以预见未来是个什么样的精怪了。
而姬央则被小芝麻的话一惊,选秀就等于充盈后宫就等于很多儿子,想一想姬央就有些受不了。
姬央看看小芝麻又望了望小芝麻他爹,然后道:“儿子,你帮我还是帮你爹?”
小芝麻重色轻爹,“你。”
姬央在小芝麻脸上亲了一口道:“乖儿子。”
小芝麻将脸侧了侧,指了指没有被亲到的一侧。
姬央赶紧又补了一口。
小芝麻笑着拍手道:“小霸王有娘亲。”
姬央是后来才明白小芝麻的意思的,就是说贺悠的儿子小霸王有娘亲他,而小芝麻以前没有。他现在拍手笑是嘚瑟呢,他也有娘亲了。
姬央心酸落泪,只能在小芝麻嫩嘟嘟的脸上亲了又亲,从此狡猾奸诈的小芝麻就有了一座了不得的靠山了,专门用来对付他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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