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下了楼,见到楼下已经乱成一团,吃饭的桌子都被掀翻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带着一帮子家丁,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地上的施槃。
施槃倒在地上,嘴上依旧嘟囔着:“尔等……仗势欺我一个醉鬼,若我没醉,拔剑便能砍一个……”
周小白连忙上前扶起了施槃,在他耳边悄声问道:“宗铭兄,到底出了何事?”施槃抬手一指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孩道:“我才下楼问小二老板娘在何处,这小儿就令人要殴打我,我出言喝止,他那家丁就将我打了一顿,连桌子都掀了,可见其嚣张跋扈!”
周小白听了,心道:这小孩看上去穿者打扮估计也是一个勋贵子弟,那些个家丁一看就是如狼似虎的样子,怕不是一般的人。
周小白走上前去施礼道:“你们为什么殴打我的朋友?”那小孩哈哈一笑:“他想要见老板娘我便要揍他!”周小白道:“我朋友见不见这里的店家,与你何干?”
小孩还没说话,他身旁一男子,脸上也没有胡须,升起公鸭嗓子道:“我家王爷喜欢来这里,这京师下上谁人不知?尔等也是读书之人,何敢出言挑衅?”
周小白听到那声音,知道此人只怕是一个太监,他说的王爷自然是这个小孩,京师中这么小的年纪就有王爷的爵位一定是皇子龙孙啊!
朱祁钰,周小白猛然间想到了这个名字。之前老师黄福说起过,京师不能惹的几个人,这郕王朱祁钰就是一个。
周小白看着那小孩朗声道:“莫非是郕王当面?”那小孩笑道:“不错,正是孤。”小孩身后的太监笑了:“既然知道郕王爷的名号,尔等还不跪拜行礼?”
一众下楼的贡士都是呆了,怎么在这地方吃个饭也能遇到郕王,这位王爷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但是自己人被打了,哪里好下跪道歉,都是一个一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没有人下拜。
周小白听了这话,正色道:“我等乃是今科会试的贡士,你家王爷并未身穿亲王服饰,恕我等不能行礼。”
那太监听了大怒道:“一帮小小的贡士也敢无礼?”朱祁钰听了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是小孩的心性,却也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不太对的,何况眼前这些人并非寻常百姓,都是一些贡士,也怕皇兄责怪,想了想,朱祁钰道:“孤念在事出突然,就饶了尔等。”
那太监惊讶道:“王爷,你就这么放了他们?”
朱祁钰正要说话,从后房出来一个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生的清丽脱俗,远看近看都是一个美人,她的样貌不俗、不艳、不媚,走路的仪态也是端庄大方,要是不说,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生意人。
那女子来到朱祁钰身边行礼道:“小女子杭秋月见过王爷。”朱祁钰喜道:“杭秋月,你怎么来了?”杭秋月道:“施公子的才学我深为佩服,今日他不过是约了同年喝酒,想见一见我,还望王爷恕罪。”
朱祁钰听了这话,顿时笑了:“原来如此,都是一场误会。孤原以为又是一个登徒浪子,既然你看重此人,怕是孤错怪他了。”说着就命人给施槃赔了不是。
说起来施槃还真是杭秋月的知己,他初来京师就是在这里吃的饭,偶遇化妆为掌柜的杭秋月,杭秋月和他一聊便深深为他的才学所折服,这一来二去,竟然心生情愫,于是穿了女装去见施槃。
施槃见了杭秋月顿时惊为天人,这以后就借故聊得更多了。杭秋月之所以是一个寡妇,是因为她的丈夫是一个军将,战死在了沙场之上,他们两人从小就订了亲,但是杭秋月其实尚未过门。听到丈夫死了,杭秋月不顾亲友的劝阻,为他披麻戴孝发丧,这才有了寡妇的名头。
朱祁钰也是听人说起过这个女子,感觉是一个奇女子,便暗地里保护这处酒楼,自己有时也过来坐坐,无非是想多见一见杭秋月,一来二去,跟杭秋月熟悉了一些,私下里还称呼她为姐姐。此前,施槃和朱祁钰并没碰过面,这才有了这么个误会。
误会既然说清楚了,王爷的下人也是赔礼道歉,双方便各自散去了,只留下来杭秋月一人陪着施槃,也不知道众人是不是故意的……
这一日,乃是三月十一,乃是朝廷进行殿试的大日子。从会试选拔的众人除了几个倒霉鬼,能在短短这么几天里生了重病、死了老爹、老妈需要丁忧不能参加殿试之外,剩余九十九人都可以参加殿试。
此时的殿试就是一天的时间,由皇帝亲自主持,请了阁老、礼部尚书、身兼大学士官职人等作陪,考试只是一道策论,一般都是皇帝在帘官呈报的题目中亲自圈定,如果皇帝尚且年幼,就会由大学士们圈定题目报告给皇帝,皇帝批准后就以此为题。
殿试的地点就是奉天殿(太和殿)外,诸位贡士在太监的带领之下来到大殿之外,都坐在广场之上准备好的书案前,这里就是皇帝御门听政的地方。
此时的奉天殿因为永乐年间失火正在重修,大殿虽然已经初步建立起来,皇帝按照惯例还是喜欢在奉天殿外的门厅听政。
接受贡士三叩首的大礼之后,皇帝便发布考题,这一次的题目是皇帝询问诸位考生,如何才能减轻百姓的赋税又可以增加皇帝的收入,这算是一道经济题目。
周小白自己以前学的是经济学,对这个太了解了,想也不想便提笔道——臣对:
天道与君,本为一体,天有哺育苍生之恩,君有自理天下之意。天下足,百姓足,百姓既足,君岂有独贫之理哉?公之加赋,以朝廷用度不足者也,民之不足,以冬去春来青黄不接者也。间隔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俯育者无忧矣。田野之间,如茨如梁,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国法之立,本以为民,而国用之足,乃由于此,以此观之,君何必加赋以求富哉?
周小白写这个策论的中心思想就是:让人民富足,则皇帝自然就会有钱,朝廷的用度也不会有所欠缺,所以皇帝要整肃法纪,以此作为征收朝廷赋税的保障。
写好了奏对,周小白便又要第一个交卷了。这引起了皇帝朱祁镇和首辅杨士奇的注意,待他上交了试卷,便回到座位上端正坐好,一派怡然自得之色。
朱祁镇在前厅中坐着,看到有人交卷,便好奇的问道:“此人是谁?”杨士奇看了看,笑道:“陛下,此人乃是金陵人士,叫做周小白。”
听到这个名字,朱祁镇感觉有些耳熟。旁边的掌印太监王振便走到皇帝身边,跟皇帝耳语几句。朱祁镇听了,恍然大悟:此人原来就是自己在天津包子铺里遇到的人,还是一个曾经被朝廷抄家之人。
原来,周小白当日在天津在包子铺中遇到的人,正是当今的皇帝朱祁镇,他那次是微服出巡,到了天津小住了几日。感觉那家包子铺的鱼羊肉馅大包好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些送给太皇太后尝鲜,正是周小白出的钱。
朱祁镇心道:此人倒是一个忠义之士,不知道文采如何。便命人将周小白写好的试卷拿上来亲自阅览,待看完了,朱祁镇心道:如此才情,真可谓难得,更何况此人年纪尚未弱冠,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皇帝也是一个少年郎,自然喜欢跟他一般年纪的人,此刻已经有心要点他为状元。王振从皇帝神色中察觉出来自己刚才那一番话,似乎没能让皇帝讨厌周小白,而且皇帝看了周小白写的文章,似乎还很高兴。
王振走到皇帝身边,小声道:“周小白此人,小的早已耳闻,当得是状元之才啊。”他说这一番话的意思,实在不是什么好意,乃是为了试探皇帝对周小白的想法。
朱祁镇道:“朕刚刚看了他的卷子,文采斐然,正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才子。”王振一听,感觉不妙,便笑道:“陛下能否将卷子给小的看上一看,也好让小的一饱眼福。”朱祁镇笑了一下道:“你拿去吧。”说着就将试卷给了王振。
王振看了,心道:能写出这样的卷子,真是文采一流啊。但是杂家不喜欢你,你啊,就没有状元的命咯。
手上指甲悄悄一划,将周小白的名字划出来一道浅浅的墨迹。这卷子本是刚刚写好,墨迹尚未干透,自然可以划出来一道墨痕。
千万别小看这么一手,就这一手,周小白已经失去了状元的资格!因为朝廷的考试是有规定的:卷面不整洁者,就要除名!殿试不可能淘汰人,但是也能让周小白失去了状元的资格。
这似乎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待殿试结束,过了一天的时间,便有阁老、礼部尚书、大学士们定下了前十名的卷子,送至皇帝朱祁镇的御案上,让皇帝亲自选择三甲的排名。这样的大事,太皇太后张氏自然是要过问的,此刻也在殿中陪着。
朱祁镇仔细看了看这十份试卷,并没有自己看到的周小白的卷子,便问道:“殿试之时有一人乃是第一个交卷,朕看了他的卷子,感觉有状元之才,为何诸位爱卿呈上来的试卷之中,并无此人的卷子?”
礼部尚书胡滢道:“陛下说的那人可是周小白?”朱祁镇点头道:“不错,朕说的就是此人。”胡滢叹了口气道:“此人的答卷堪称乃是今科第一,只是他写名字的时候不慎沾染了一些墨迹,导致卷面不整,故而臣等商议将他剔除出了前十名。”
阁老杨士奇也是叹了口气,却并未同意胡滢的话,反而启奏道:“陛下,此人就该是状元,老臣恳请陛下施恩,恢复他的状元资格。”
朱祁镇一时感觉有些难办,这时太皇太后张氏说话了:“诸位大臣不必让皇帝为难,将周小白的卷子呈上来给哀家看一看吧。”说完话,就有大臣将周小白的卷子呈上。
太皇太后看完了,心道:此人果然是难得的人才,难怪苏孝犁能看中他做女婿。想到那墨迹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之,太皇太后张氏知道这怕是周小白得罪人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是说的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