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重锦有些兴奋地继续道,“金陵是国都,又有港口,所以有许多外夷来到本国朝贡贸易,他们在集市做交易,所以居住之地就离南边的集市要近一些,随着年关的接近,朝贡贸易者势必还要更多,到时候城南的宅子应该也会涨价吧?”
韩离眯了眯眼,“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我看了些商书。这两天也到街上去看了看,跟一个外来的面馆主人闲谈了一会,正巧也看到有些外夷人,便才想到了这些。”
望着她有些兴奋的小脸,韩离不禁想,此前竟是有些小瞧她了,她不光是有些天赋,也算是个勤奋之人,还懂得实地去考察一番。她的一双眸子澄澈而闪亮,里面满是对经商的热情和执着,这般认真让她显得很可爱。
韩离突然有种想法,如果钱财能够令她这么动人,那叫她坐拥万贯家财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微微摇摇头,阻止了自己的遐想,韩离方道:“看来你是真的下功夫了,说的不错。”
自打与韩离相处以来,重锦难得被他夸奖,这貌似是两人相识以来的头一遭。不过她自己没有反应过来,还纠结在土地的问题上,“可就因为这样,我倒不知道该买哪里的好了,后来见到你的马车,我就……”
“就跟踪我?”
“不是……我真的只是想着把信给你。”重锦嚅嚅道。
他斜睨她一眼,“哦。我还以为姑娘对我有什么想法……若真的有,譬如幽会之类的事,姑娘大可直言,不必迂回。”
重锦听了有些臊,气得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望着他笑意盈盈的双眼,她默默咽了一口气,决定不予理睬,“你不知道,还有更巧的。后来我就发现了一块更好的地,就在你喝酒的酒馆旁不远,是一个叫甫荟的小集。”
听她说到这里,韩离心内一震。他用三个月的应酬和一个花魁换来的消息,她竟然猜到了?
“你看中了那小集?”
重锦点点头,思索着该怎么跟他解释她的未卜先知,想好了才道:“我看那个地方往来之人很多,可这小集上贩售的东西却很少,多有买不着东西失望而归者。那天又有一些官府之人在丈量土地,我便猜想,是不是官府想在那处建成个大集,若是这般,这块地应该很快就会涨价了。我知道你结交的人多,其中也多有朝中之人,所以便想问问你,看官府是否有此打算,你以为那块地如何?”
韩离静默片刻,道:“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笨,但有的时候又觉得你不是一般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
“买。”
重锦等了几个晚上的答案,他只一个字就回答了。
“会涨么?”
“会。”他点头,“跟你想的一样,那个地方以后会建个大集。我今日本来也想告诉你,不想先叫你猜中了。”
重锦激动得睁大了双眼,双瞳愈发明亮,“那真是太好了。”
看她的模样,韩离忍不住嘲道:“瞧你那高兴的样子……身子里莫不是真有个穷鬼吧?”
她微微侧头,瞄了他一眼,“怎么,你怕了?”
他很快反问:“你又不嫁给我,我怕什么?”
“……”
他是出于习惯,才说了这句话来噎重锦,可话一脱口他便觉心里很不是滋味,沉默了一会后问:“究竟是为什么,还不能说吗?”
重锦想了想,问:“你受过穷吗?”
他拂了拂袖,略带探究地看向她,“十岁前受过,很多年前的事了。这般问我,难道你这侯府千金受过?”
“我怕穷,怕饿,怕居无定所,怕一睁眼就不知道身处何地,怕不能嫁给好的人家,所以我要钱。”她没有直接告诉他上辈子的事,但也不再拒绝坦诚交流,这样也算是回答了。
韩离听了皱了皱眉,“为何要怕?你不是已经订了一门好亲?”
重锦愣了愣,“是二哥告诉你的?”
他摇摇头,“别人。”
“哦。”她顿了顿,解释道,“世事无常,我担心天会变。为防不测,我要做好准备。”
“防什么不测?防别人抢走你的斯云表哥?所以七夕那夜主动送上门,使了浑身解数去讨他的欢心?”
重锦的双眼登时瞪得很大,只觉得脸上忽然有些发烫,“你……休要胡言乱语。”
“不承认?”他嘲道,“拿我擦过的帕子给他擦脸的人不是你?”
重锦抿抿嘴,“是我,那又如何。”
“一点也不矜持。哪里有一点贵女的样子。”
“他是我表哥,我自小与他一同长大,为他擦擦脸又能如何。”她有些赌气道,“反正不必你来管。”
他嗤道:“是了,终归你是要嫁给他的。既然这样,当初还为何要拜我为师?既嫁了人,如何还能跟着别的男人学经商?”
重锦一时有些哑口无言,空张了嘴片刻,才说:“这就是你刚才说要与我计较的事?”
“是。”
“我没有骗你,我是诚心要拜你为师的。我与表哥的亲事只是议订了,但三书六礼都还是没有的,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在成亲前跟着我学,等成亲了再把你师父丢开?”
“不是。”
“那是?”
“如今我与你说不清楚。”重生的事她还不想告诉他,所以抄家的事她就没法说,她也知道韩离会觉得自己的举动很矛盾,但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是以心中有些烦躁。
“好,这件事你说不清楚,那来说说你跟你表哥的事吧。你喜欢他?”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很久了,虽然心里已经清楚答案。
重锦看着韩离有些咄咄逼人的姿态,目光迎向他,直言不讳道:“是,我喜欢他。你只管嘲笑我不矜持,不知廉耻,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你嘲笑了。”
“如此厚颜,你定是芳心暗许已经很久了吧?”
“很久很久!比你想象的还要久。”两辈子了。
他扯了扯唇角,“你这么笨,定是喜欢他的才气。”
“是!”
“他的出身也好,将来必是要袭爵的,你这贪财的人定也看中了他这一点,将来是想做侯爷夫人吧?”
重锦也有些被激怒了,只顺着他的意道:“是又如何,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还有什么?相貌?”
“是,他是我心中最完全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他的好多得几天几夜都数不完,他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欢!”
于一个贵女来说,喜欢二字如何能轻易说出口,上一辈子的重锦就没能说出这两个字,眼下面对韩离的逼问,她竟有种一吐为快之感。
韩离听了,忍不住咂了咂嘴,“撷芳楼里的姑娘都没有像你这么不矜持。”
“随你怎么说便是。”今日看来也不必再说下去了,重锦激动得站起来,准备回屋。
“站住。”
她才刚迈了半步,他便把她喝住了。她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
他的眼中浮上些许寒意,“如果他不喜欢你呢?他喜欢的是别人,他的心里一点也没有你,你又如何?”
重锦此时已是有些被激怒了,她心里本来就不平静,韩离的这个问题让她感到有些难堪,在与他争锋相对时,她一点也不想表现出弱势的样子,“他喜欢我!我自是知道他是喜欢我的!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他嗤笑了声,“两情相悦?只怕是你自作多情罢?”
她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头一扭又要走。
“你不想知道他喜欢的是谁吗?”
重锦听了这句,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只是没有回头,看他要怎么说。
“他喜欢……”他说着,忽然顿了下,不再吭声。
话到嘴边,他还是心软了。
“你走吧。”
“莫名其妙!”她忿忿地说了一句,甩开步子就走了,很快浓密的夜就完全包裹了她的背影。
她不断重复她喜欢邵斯云的模样,让他心里很不舒服,重贞的名字差点就脱口而出,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不论邵斯云喜不喜欢她,亲事一定,他们就是彼此的百年人了。
韩离坐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屋。
*
秋天的重府,金风细细,流连缠绕过叶尖,花事正荼蘼。
这夜,重家人迎来了中秋。
前一天,韩离本欲结束小住,向重彦辞行,结果重彦死活不同意,非说韩离在金陵无亲无故,要留他在重府一道过完中秋再让他走。韩离无奈地解释家里还有姨母和表妹,她们在金陵只他一个亲人,论理他该陪她们过才是,奈何重彦根本不听,只道与两个女人共饮冷冷清清的有什么意思,强行留了人。
韩离拗不过重彦,只好答应过完中秋再走。
另一头,许青婉在韩离的家里眼巴巴地盼着。她们才到金陵没几天,韩离就离家数日,走的时候甚至没有与她们说一声,她还是问了家奴才知道的,这让她心里有些失落。眼见到了中秋,她想他怎么也该回府了,便提前了几日准备妥当了节庆物品,还亲自采了桂花酿了酒,只等着大门一开,韩离风姿无双地出现在她眼前。
没想到直等到十五当日月圆了,韩离也没有回家。
重府内,中秋夜宴设在桐花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