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好一会儿秦川脸上的痛苦表情,男人慢慢抬头看向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好一会儿才轻叹了一声:“天,亮了。”
轻轻弹响响指,空中那如河流入海一般进入秦川体内的魔气轰然散开,先是在四周寻找了一番其它魔物们,然后又快速的消失,隐匿在万千世界里,一直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悄悄地诞生出一只小魔物来。
秦川略有些痛苦的躺在地上,眼睛仍然紧紧地闭着,好似刚刚那剧烈的疼痛并没有结束一般。
有那么一刻,她有一种恨不得能杀了自己的愿望,然而这就是恶魔的交易,一旦开始就容不得轻易说结束,那些滔天的力量,足以立地化形成魔的“力”,完完全全的进入了她一个人体内,甚至她身上的“力”要比身后已经快要完成化形的林巴纳还要浓厚几倍有余。
然而最现实的问题便是她根本就不能承受那些力。
正如林巴纳的本体是一只松鼠,秦川化魔之后的本体就是她自己,秦川。
以她如今的身体根本就容不下那么多的“力”,尤其这些“力”还无比的驳杂,与她自己的本源之力根本就无法比较,甚至已经大大超过于她的本源之力。
它们开始在她的体内开战,将她这具身体当成了战场,尽可能的抢夺对方的“力”,如同走火入魔一样,秦川甚至感受到了自己的皮肤在一寸寸的裂开,然后又在“力”的作用下被重新修复,治愈。
痛苦来自身体,更来自精神层面,痛苦让她几乎麻木,可她的灵魂却无比清晰的在感受着如今的这一切。
直到,直到那一声响指。
就像是在她混沌如粥一般的脑海里,突然地给了她一丝清明。
然后,秦川感觉到那些魔气,那些“力”,被暂时压制住了。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而已。
慢慢睁开眼睛,茂密的树冠和即将划破天际的朝阳让秦川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和现在的时间。
一阵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传来,秦川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总算昨天这晚上没有白费,林巴纳化形了。
然而来不及感动,更来不及去看林巴纳的化形与她又是否相同,眼角余光扫到,就在她的正前方,一个长相普通平平无奇,可是却极为眼熟的男人正饶有趣味的站在那里看着她。
他是那天晚上,在连海差一点要了她和江延命的男人。
他也是秦川这么长时间一来唯一看过的一个“魔”。
挣扎着,秦川想要坐起来,可是任由她的手指无力的抓着地面上的干草,却只能轻轻地拔下几片草叶而已。
男人那张平凡到扔进人群中绝不会再发现的普通的脸上,此刻正带着一抹温柔的笑,与他那冷酷到没有任何感情如同三九寒天一般的眼神相比,怪异至极。
秦川觉得就好像是有一桶冰凉的水突然从头到脚给她浇了个透心凉。
男人慢慢走过来,脚步既轻又缓,脸上的笑容仍然那么温柔那么和煦,两只手被他背在了身后,背着从地平线上露出头瞬间放射出万丈金光的朝阳,他的身影被模糊了,就像是飘忽不定的影子,随风吹过,忽隐忽现。
直到,男人一点点的蹲下身,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秦川的眼神,嘴角那丝笑意慢慢加深,好似那个晚上掐着她的脖子时刻都能要她的命一样。
秦川承认,自己害怕了,就在这个时候,面对着这个男人,她害怕了。
便是在昨天晚上,漆黑的夜色下有无穷无尽包围她的魔物,它们疯狂地想要取她的命,它们想要一口一口的将她身上的肉全部咬下来。
可是那样秦川也没有害怕,反而是在今天早上,在明亮的甚至有些刺眼的朝阳下,金光为他黑色的身影勾勒出一层柔和的金边,她害怕了。
在那个不能称之为心脏的地方,有什么缓缓地跳动了一下。
男人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开秦川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那里的发丝,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上浮现,然后慢慢汇聚在一起,变成溪流,淌下她的脸颊,滑进她的头发里,冰凉凉的,凉丝丝的。
秦川一定不知道,她的瞳孔甚至就在男人的手轻轻触碰到她脸颊的那一刻瞬间缩小,然后又猛地扩大。
那双似乎与常人无异的手,沿着秦川的额头,一直到她的脸颊,甚至还有她的下巴,轻轻的抚摸着,不带情【色的,不带任何想法的抚摸,就像是,在摸自己辛苦养大的猫儿。
甚至他的手指还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她的眼睛,她几乎不敢眨眼睛,任由男人的手指触碰上她的眼珠,碰到她的眼角膜,还轻轻的向下按了一下那透明的球状晶体。
然后,那只手沿着她的唇线,轻轻的打了个转儿,最终来到她的脖颈,那只除了温度外与常人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手,轻轻的收拢,然后捏紧。
无力的窒息感瞬间萦绕在秦川的脑海,她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晚上,被男人掐着脖子的晚上,她的恐惧甚至能从眼睛里大堆大堆的冒出来。
“真有意思。”男人突然笑了,然后说道。
“你知道吗,你在想些什么,你的这里,全都告诉我了。”男人将那只放在秦川脖颈上的手往上抬,重新摸起了她的眼珠,冰冰凉凉的,在她的眼球上触摸,就像是上了眼药水一样。
“上一次我说,如果有一天你能化魔,我会送给你一份大礼,不如,就在今天如何?”男人张开嘴,轻声说道。
那声音极轻,轻的似乎就像是风声,甚至秦川在当时根本就没能听清男人究竟都在说些什么。
随后,就见男人将自己的手慢慢放在了秦川的左胸上。
“魔,是没有心脏的,你这是什么?”男人轻轻笑了笑,那笑容残忍又冷酷,就像是来自深渊的恶魔。
“噗”的一声,一股力从男人的掌中传来,直击秦川的心脏。
痛苦就像是潮水一样密密麻麻快速的向秦川涌来,她害怕,恐惧,她心痛,不,她没有心了,她的心不见了,没了,被男人打碎了!
“第一次见面,我就问过,你是个什么东西,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问吗?”男人自顾自的说道,丝毫不管秦川脸上那痛苦欲绝的表情,甚至她原先还算是清秀的五官此刻已经全部揪在了一起,丑陋的让人不忍目睹,就连口水都忍不住顺着无法完全闭合的嘴角留了下来。
“因为,魔,本来就没有心脏啊,即使是一只魔物。”男人似是在喟叹,说完,慢慢低下头,看着秦川那几欲疯狂的样子,轻轻的为她捋了捋脸上的发丝,然后顺在耳后。
秦川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却无法感觉到氧气从她的鼻子和嘴里进去,似乎她就像是一条脱了水被人放在砧板上等待切割的鱼。
她快要死了吧,是吧,就要从这个世界离开了,对吧,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让她苦恼,让她害怕,她就能这么静静的死去,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她已经不太了解的新世界,那么多的苦痛与折磨,再也和她没有关系了。
她没有必要为了活下去去学习重剑,她没有必要为了活下去去和别人拼命,她没有必要为了活下去东躲西藏只为了不被人抓到。
她是个怪物吗,秦川躺在地面上,胸口再也没有了起伏,她望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望着前面林巴纳急迫的从她给他设下的保护罩里出来,想要从男人的手里救下她,然而男人只不过是轻轻抬了抬眼,林巴纳就四肢发软的瞬间跪趴在地上。
秦川看到了,又似乎没有看到,她好像在空中俯视着躺在地面上的自己,那具毫无温度的身躯,苍白的脸上满是狼狈,眼睛失去神采的最后一瞬还充满了痛苦。
她看到了男人,轻轻转过头,与她对视,然后对着她轻轻地笑了笑。
秦川冷漠的离开这里,她像是一阵风,穿过茂密的树林,穿过流水的小溪,穿过光与暗交织的天地万物,她站在了至高无上的地方,像是神祇在俯视着自己的信徒,她俯视着地上的所有生命。
她看到了雾灵山上那些围成一团结阵打坐的道士和西装白领,她看到了那些躲在一个不知名的白色盒子里,面色凝重看着外面一切的神秘制服男女。
她看到了刚刚发生的一场车祸,有一抹迷茫的意识突然出现在天地间,然后静静消失,她看到了行色匆匆的人们穿过街道,踏上公交车,地铁,奔波在上班的路上,她看到了工地上几个民工一边盖着高楼大厦,一边嘴里哼唱着不知名却悦耳的歌谣。
她看到了呼啸而过的火车上,神态各异的人们或悠闲或愁苦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然后等待着到达火车站点,迈出不知未来如何的那一步。
她又看到了自己,躺在那里,面无表情,没有呼吸。
或许,她这次就能离开了吧,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去另外一个地方,在那里,她的爸爸妈妈正等在那里,笑容满面的招呼她:“小川!快来,我们去看日出啊!这次你说我们要去爬哪座山好啊,小川,你也该找个男朋友了,小褚不合适咱们就再找一个合适的……”
“行了,该回来了,我答应送给你的礼物你还没有接收呢!”男人轻笑,那张平凡而又普通的脸上挂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可是那轻声说出来的话却像是阴冷的毒蛇,无孔不钻。
再一次将手放在同样的位置,有淡淡的魔气从他的掌中溢出来,然后细细轻轻的钻进了秦川的胸膛。
“魔是没有心脏的,魔,只有核,一旦核碎了,你的命便结束了。”男人轻轻地说道。
在空中俯视自己身体的秦川突然感觉胸口一痛,瞬间便被拉了下来。
待秦川再一次感觉到疼痛和呼吸,似乎觉得自己的时间已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可是,看天边的太阳不过才刚刚升起,一道明红色的朝阳之光仍没从空中完全消失,林巴纳甚至还跪趴在地上,浑身战栗,却毫无一丝还手之力。
男人轻笑,将右手温柔的放在了秦川的双眼上,替她掩盖住天边的那一抹亮色:“去看看吧,这才是你的核,我早上出生的孩子,化形便要聚核,你没有核凭空塑造了一颗心脏,又怎么能叫做是魔呢。”
一片黑色之中,秦川看见,有一颗不过杏儿大小的黑色透着红光的东西,像是一颗石头,慢慢的从男人的掌中飘向她的心口,取代了曾经那个会“噗通”、“噗通”、“噗通”跳动的心脏,然后鸠居鹊巢一般的住了进去。
在那一瞬间,秦川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栗,她像是林巴纳一样的颤栗,浑身发抖。
当魔核真正落在曾经属于心脏的地方,一阵阴冷瞬间从她的胸口发散,然后扩延到她的全身,有麻酥酥的感觉慢慢升起,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暖流。
就像是数九寒天躺在了玻璃温室内的地下温泉水里,你能感受到,周围有什么柔软的,温热的东西包裹在你的周围,让你无比的舒适,就像是在母亲的肚子里,有一种独特的安全感让你觉得无比的放心。
秦川有一种感觉,就好像她自从崤山之后一直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像如今这般安心,仿佛,一直以来她都是在以别人的方式去活着,而不是自己。
或许,真的只有魔核才是她真正的宿命吧。
慢慢睁开眼睛,男人看着秦川的眼神,半晌,突然笑了,然后轻轻点头,伸手抚摸着秦川早已汗湿的鬓角:“我的孩子,从此以后你就是真正的魔了。”
说罢,男人慢慢站起身,准备离开了:“山下还有人等着给我送命,你们也先离开吧,我还会再去找你的,早上出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