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恍恍惚惚回到寓所,总感觉十分钟前发生的事太过虚幻,不太像现实。
这不合理啊?一个伊芙祭司是最不可能出现在禁城的人,他想不出来任何塔尼瑟尔来到禁城的理由。
反正肯定不可能只是来见他的吧。
伊森自嘲一笑,根本没注意他走进屋子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都落在了早他一步回来的塞缪眼睛里。后者的眼神冷冰冰的,在他自嘲一笑的时候简直能用眼刀来形容。
“看把你乐的。”嘲讽的语调钻到耳朵里,伊森这才看见塞缪一边擦鞋一边一脸不爽地斜眼瞥着他。伊森问,“你也看见塔尼瑟尔了?”
“这么大动静,谁能看不见啊。”
“你说他是来干什么的?”
“关我屁事。”
伊森也被他怼的有点儿上火,“哎,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别一天到晚跟炮筒一样。”
塞缪扔掉靴子,摸出一根烟点上,“听不惯别听。”
伊森一歪头,挑起眉毛,“我说,每一次我一提塔尼瑟尔你就这样,上一次还打人,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有近十年烟龄的塞缪还是第一次被烟呛到,狼狈地咳嗽几声,威胁性地盯着伊森,“你他妈别乱猜好吗。”
然而他那种狠厉的眼神对于伊森早就不起作用了。Beta开始在那边自言自语,“对啊,这样就能解释的通你之前的脾气为什么那么不好了。我原来还以为你是因为内分泌失调,可是你的发情期最近才要来,不应该那么早出现症状啊。”
塞缪忍无可忍,捡起地上刚刚擦好的靴子扔了过去。
塔尼瑟尔出现在禁城已经过去了一星期,当中每天伊森走在路上心中都带着某种莫名的希冀,总感觉在下一个转角说不定会遇上那个金发男人。这一点点希冀令他一日复一日繁重肮脏的工作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就连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可事实上,塔尼瑟尔一直没再露面。非人之间倒是有一些关于他的传闻,说他们伊芙星和地球联盟在秘密合作一项实验,很可能要从禁城选人出来当实验品。
与此同时另一种关于红地球的传闻也在不动声色间流传。传闻中对红地球上的生殖母神有详细却完全不准确的生动描述,就好像每一个传播流言的人都亲眼见过一样。据说她有一百层楼高,生着无数触手,喜欢在吃掉牺牲品后再把他们变成没有意识的古怪生物生出来,作为她的子嗣,时而与她分离,时而与她融合。据说她将会穿越宇宙来到地球,因为她是创造宇宙的上帝的另一面,是他的使徒,前来吞噬已经完全摈弃了信仰的太阳系,进而扩展到银河的每一个角落。
伊森猜得到这是陈增传播开的,但他不知道那个看上去总是和蔼中庸的Beta到底想要干什么。在禁城中发展这样的末日论有什么意义吗?
至于塔尼瑟尔……他会出现在禁城一定是得到了政府的许可。不知道这和对于他们几个非人的处罚迟迟没有下来有没有关系。
塞缪的发情期快要到了,原本他仍然打算使用抑制剂,但是考虑到长期使用抑制剂可能会对人体健康产生影响,伊森和他商量后,决定借故伊森发情而作为他的Alpha塞缪则有照顾他的义务,因此可以请假三到四天。两个人提前好几个星期就开始省下每天的口粮,将食物和水储存在床下,到时候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也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在发情。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某天早餐的时候,伊森和另外几个非人的编号被念到了。他当时正和塞缪坐在一起吃饭,本来念到的名字都是240,250,但是独独伊森被念到的不只是编号,而且还带着名字。
塞缪的脸色微微一变,伊森刚刚站起来,却被他扯住了手腕。“有问题。一般都是念编号的,除非是上面或者警卫长亲自指定某个人。”
伊森苦笑,“你以为我想不到吗,但我总不能不去吧?再说也不一定选上我,放心。”他走了两步,转头看向塞缪,认真道,“万一我要是没回来,你自己保重。实在不行,装病去诊所也好。”
塞缪粗粗的眉头紧蹙,却还是只能看着Beta平静的背影渐行渐远。这秘书对禁城的适应力惊人的强,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被打一顿之后还能笑出来,明知有阴谋还能这么镇定,甚至还有闲心安慰和叮嘱他。
大概在政府工作时的伊森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一次食堂外面并没有接他们的货车,大概是因为任务并不紧急,非人们被要求徒步走去高墙附近听任务。几十个非人排成一列,前后都有沉默的机器警察缓缓滑行着。伊森不安地注意到前方那个高大强壮不亚于塞缪的身影——嘉文,他可是塞缪的一大死对头,而自己一直装成塞缪的Omega,这次如果不幸一起出任务的话,只怕免不了要被刁难一番。
他现在只能祈祷指名他的是塔尼瑟尔。
然而当他看到舒舒服服坐在一张椅子上喝着咖啡的灰毛——瓦西列夫,就知道幻想破灭得彻底。原来之前被警卫暴打,被分配到臭烘烘的排水管道中工作,只不过是这位记仇的二把手的小打小闹而已。
恐怕这次任务才是重头戏吧……
灰毛蛇一般阴沉的目光扫过在他面前规规矩矩排好队的非人们,倒是没有很明显地看向伊森。可伊森就是能嗅到一股子恶意的味道。
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塔尼瑟尔赶紧出现……虽然不知道他出现有什么用,虽然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钢铁城墙上巨大的喇叭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噪音,一个带着机械和金属味道的男声说道,““赎罪任务代号:天牛,分值:五。”
听到是五分任务,伊森稍稍松了口气。然而他身边的非人却似乎不大高兴,嘟哝着“又他妈是五分任务,又辛苦又没多少分,不划算。”
“任务内容:参加在第十空间站的军事试验。出发时间:立刻。”
第十空间站,位于海王星轨道附近的空间站,是一处军事要塞,居住的平民也多是军人家属或者勤杂人员。军事实验用非人当对象的例子不少,风险多少很难讲,有简单三分任务也有要命的十分任务。
给的信息少得可怜,伊森很难推断所谓的实验到底是什么。
广播完毕,灰毛拎起警棍站了起来,拖长声音问,“我们需要二十个人,有谁要当志愿者?”
嘉文还有另外三四个人站了出来,其他人面面相觑,默默低下头。灰毛于是转着手里的警棍,开始从一排排的非人面前走过。每隔几步就随便地用警棍戳戳一个人的前胸,被戳到的人也就只好哭丧着脸迈步出去。
伊森其实有些惊讶,十分任务的志愿者不多可以理解,可是五分任务怎么人反而更少了?
正想着灰毛已经走到他面前,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灰毛拉了拉警帽的帽檐,用平淡到令人发毛的声音说,“我说过,不要让我发现你在骗我。”而后,用警棍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伊森咽了口唾沫,心一直沉到了脚底下。后背有些僵硬,但也只能迈着步走出队列。他看到嘉文在看他,粗犷的脸上带着某种挑衅的恶意,对他咧了咧一边的嘴角。
前有豺狼,后有猛虎。明明是五分任务,怎么却好像比十分任务还要凶险呢?伊森讷讷地想着。
或许他也应该学着陈增的那些追随者,没事祷祷告拜拜神,转转运气……
像上一次一样,所有人都被戴上了电击项圈,而后一艘简陋的飞船载着非人们进行了短暂的曲率飞行,在第二天一早就到达了第十空间站附近。黑暗无尽的宇宙,巨大的冰蓝星球占据了全部视野,三条如天河般的浅蓝色环带围绕着那比地球质量大17倍的星体缓缓旋转。
由于这里距离太阳十分遥远,阳光只有很少一部分到达这里,所以一切都显得暗淡而寒冷,但在这黑暗中却有一片清晰的辉煌星彩,那是一座由许多巨大的钢铁圆环相互穿插勾连成的人造“星球”,虽然没有球形的外貌,但是里面的生存空间之广不亚于四分之一的地球。
第十空间站四周有许多巡航的星舰缓慢地穿过黑暗的星辰之海,说是缓慢,实际上都是以接近光速的极限速度行进着。在幽蓝光泽的照耀下,他们的太空船缓缓驶入一扇升起的船坞大门。门后的空间无比高广,许多小型飞船穿梭来去,如流莺飞鸟一般。
飞船停泊在一处悬在半空中的港口上,一条长桥通往高墙上的一扇扇巨门。一下船,一种凛冽到刺骨的寒意瞬间令所有非人瑟缩起身体,骂骂咧咧。这种寒冷与地球上的不同,那是一种死一般的寂冷,无处不在地从每一个毛孔钻入,好像一霎那连心脏都被冰封了起来。
伊森发现自己呼出的气迅速结成了细小的雪花飞散,抱着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与其他非人一起跟着穿上了厚厚防寒服的灰毛穿过长桥进入那些巍峨的渡口大门。往来的有很多身着厚厚飞行装的军人,虽然脸被围巾口罩墨镜帽子一类的东西藏了起来,还是能感受到不少猎奇的视线。尤其是有些结伴的人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会凶狠地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如果一些胆小的非人露出瑟缩的表情,他们就会哈哈大笑。
伊森低下头,虽然进入禁城已经这么久了,虽然明白很多人明显的表达厌恶其实只是希望自己这种对罪人的谴责行为可以被无处不在的监控看到,略微地提高零点几的道德值,但每一次遇上这种不加掩饰的厌恶,还是会觉得羞愧万分,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应该被绞死。可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在愤愤不平,想着那些所谓的合法公民只要给予合适的机会,不是一样可以像禁城的警卫那样残暴地折磨像泰风那样的Omega吗?
不知不觉,空间站的一角风景已经铺展在面前,明明是圆环形状的空间站,在重力的作用下走起来却如履平地。远处大地缓缓抬起,在遥远的上空完全倒扣过来,楼房和树木倒挂着,中间隔着飘渺的云雾。
一辆运输飞船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军事基地,所有非人被赶入一间空着的军队宿舍,一排排上下铺上虽然没有被褥,好歹都有一层床垫,这令睡了一个月硬木板的伊森感动得差点流泪。
灰毛靠在门框上,嘴里嚼着口香糖,用警棍敲了敲墙壁上的金属,所有非人刹那间安静下来。
”你们听好了,明天试验就会进行。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一座被隔离出来的迷你空间站里待着,需要的时候汇报站内的情况,直到他们让你们出来。别给我出乱子,我可不是施耐德,没那么多耐性。”
伊森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话,可他真的忍不住了。他需要知道灰毛到底给他准备了么样的报复,“请问,是什么样的试验?”
灰毛的视线慢慢悠悠地转到他身上,嘴角缓缓拉开,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送你们去地狱的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