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正式卜任后的第天,吴城市政府办公
时针早已转过七点,常务副市长王和的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黄平这边,手机和座机轮番响起。广华集团老总郑广华已是第三次电话催促,语气显得有点儿不耐烦。女儿婷婷更是短信加电话,一个连着一斤”声音?明显带了哭腔,甚至历数起爸爸往常不守承诺的斑斑劣迹。电话那头,妻子张萍也在边上推波助澜,埋怨丈夫不该在女儿过生日的时候如此拖拖拉拉。
既像斤。疲于应付的消防队员,又似逆来顺受惯了气的小媳妇,黄平一边低声下气地应付郑广华,一边变着花样哄婷婷。
其实,王市长的办公室就在黄平斜对门,中间只隔一道宽大的走廊。在吴城市的委、府机关,几乎所有书记、市长与秘书的办公室,都是这样的布局。
如此设置的好处显而易见。一方面,坐在黄平的个置上,凡是从电梯上来进市长办公室者,必先经过秘书室,方便秘书为客人引路,或向领导请示、报告、预约,也可直接为领导挡驾;另一方面,两边门都开着的时候,黄平稍一探头,就可以纵览对面市长办公室,领导有事招呼秘书,只要轻呼一声或一点头、一招手即可。
眼下,王市长那边门虽然紧闭,却依稀听得见里面嗡嗡营营的讲话声,只是不能敲门进去催罢了,即便郑广华在电话里叽叽歪歪也不行。对于王市长这个电话的重要性,黄平当然心知肚明,或者说,也只有他才能洞察。
当时电话响时,王市长正好去了卫生间,黄平照例代接。显示出黄平的个人修养,也衬托出王和副市长乃至整个吴城市府机关的整体素质。对方回应却十分淡然,并没有按照正常出牌逻辑通报姓名、身份,开口只道请王和同志说话,而且声音明显压得很低。
凭借多年秘书生涯历练出的人听觉,黄平一下便听出是省委组织部关处长的声音。但既然对方没通报,他就绝不会主动招呼。这样的应对,与礼貌之类毫无关系,也不关乎个人自尊,而是一个优秀秘书的必备素养。
在黄平看来,倘若秘书职业也可独立成一个行当的话,那么这个行当里除了有许多众所周知的显规则,肯定还会有若干鲜为人知的潜规则。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懂的不懂,何时该走在领导前边,何处当落在领导后头,诸如此类常识性的东西,大抵属于秘书应知应会的范围,是为显规则。
而像关处长这样的特殊身份者,在这样一个敏感时刻,打来这样一只语气明显神秘的电话,偏偏王市长不在由他代接了,到底是否应当积极地显示自己的热情,主动介绍自己、称呼对方,却不是所有秘书都能像黄平这般拿捏得准的。正洋洋自得间,王市长网好小解完进来,黄平只说了声请稍等,便把电话递给领导,离开时又悄悄把门反锁了。
千万不要小看黄平上述貌似细微的的举止,这恰恰显示出他是一介。谙熟本行业潜规则的高手。有些人在秘书岗位上工作了大半辈子,直到头掉光、牙齿全松、胡须皆白,也还是没能领悟十之一二,而黄平仅仅在秘书岗位上做到十年,就已经烂熟于心乃至臻于化境了。这种悟性与修炼,更显示出黄平的“不俗”之处。
“不俗”这个词,出自王市长之口,说过不止一次,却从来不曾当着黄平的面,何况,王和本就是秘书出身,在吴城能得他如是评语,可见既非敷衍之词,含金量也不算低。就因为这介。“不俗”的评价,让黄平在秘书圈子里赚足了颜面。转念,黄平就琢磨起关处长的电话来。关处长是王和市长省委党校的同学,在部里主政市县干部处,据说马上就要提副部长了。而昨天萧定书记上任,陪送来的省领导除了游靖书记、成林部长之外,就数关处长职务最为紧要,但他昨天才来吴城,今天这个时候却又来了电话,肯定与即将要进行的吴城市府班子换届有关,事关王市长本人的前途命运。
随着老书记的忽然病逝,先开始是许多人热议任选平市长会不会顶补了市委书记的位置。但很快省委的一号文件下来,将这一猜测击得粉碎。黄平高高吊起的一颗心,也失望了下来。不是么?如果任市长升任市委书记,那么作为常务副市长的王和,也就很有耳能“向前一步走。成为市长,届时他黄平也就成了市府一秘,虽然市委市府合并办公使得这个一秘的位置不如别处,但即便是二秘,至少在吴城的六区五市饿管县级市里,自己仍然是代表着市府的一秘!
可惜,这种想法已然没有了可能,那位年轻的市委书记一来,选平市长再也没有替补上去的可能,王和市长当然也就找不到“缺”往前走上那一步了。但又有“内幕。消息传出,说是省委考虑到选平市长的年龄,有意让选平市长调任省直机关,也许,会出任某厅厅长。而且据说选平市长自己也很有这样的想法,要不然昨天就不会在市领导午宴席间好似随口提起自己“做个厅长也好”。
于是新书记网到任,眼下离换届却还有两三个月,民间又开始流传新一届政府班子人员组成。照例版本众多,变化万千,五花八门,唯有一个位置人选几乎铁定一四十五岁的常务副市长王和,即将卸副转正,荣升吴城市长。据说,市府机关里已经有人开始提前行动,或是详细打听王市长的朋友圈子、社会关系、个人爱好,或是拜托与王市长私交不错的官员届时代为引荐、奥援,据说就连事务管理局食堂那帮人,往日只顾着选平市长的苏南绵甜口味,此时竟也已着手物色调整小灶厨师,好让饭菜符合未来市长王和的苏北口味。
原本在机川太引人注目的黄平。也因此渐渐浮出水面被推向前台三。”场合大家当然不便明说什么,私下里就有人提前向黄平道贺,说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呀,或者芶富贵勿相忘呀,等等之类。也有相处甚好者干脆直言不讳,说王市长转正了,你小子肯定会跟着捞个师长旅长的干干,难不成哥们儿也顺便沾点小光,在你手下弄个团长营长的还不行?黄平呢。脸上依旧作刀枪不入状,嘴里打着哈哈:“切!我一人微言轻的小秘书,天生就是跑腿拎包的命,什么关照、富贵全是扯淡。”内心里哩,却灌了蜂蜜一样甜美滋润。是啊,王市长转正,最起码自己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的问题肯定能够解决,甚至一个不小心,市政府副秘书长也不是没有可能!
事实上,黄平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只要王市长一提拔,也就等于他提拔,不过是水涨船高的道理。如此说来,这**的干部体制岂不又落入封建社会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陋习、俗套了?其实倒也不然。对于领导与秘书这种同进同退、共消共长、相辅相成的关系,黄平自有一套与众不同的理解。记得在他网进市委办公室不久,有一次参加秘书业务培,当时还是最末一个副市长的王和也来上了一课。作为在省、市委领导身边工作多年的老秘书,王和于秘书岗个体会尤深、心得尤精,特别在讲到领导与秘书关系时,反复使用了两个成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这八个字,当时就把黄平给震了,也彻底颠覆了他对秘书职业的一些成见一原来,过去曾经被自己所不屑的秘书,并不如某些人理解的那样狭隘、萎琐与不堪。
领导与秘书之间,不单然是领导与被领导、上级与下级之间的从属关系,也绝不是主与仆、指使与服从这样庸俗的解读,秘书这个称呼更不是伺候人、拍马屁、逢迎献媚之类的代名词。唇与齿,亲密而不失独立、尊严,形象且饱含无限深情,领导与秘书之间由此而提升到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因子期而断琴的境界。也正是王市长这句话,令黄平对“士为知己者死”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他当时就憧憬,要是能做王市长这样领导的秘书,多好啊。幸运的是,仅仅四年之后,愿望即成现实,他与王市长果真组成了相依相存的一对唇齿。
七点二十了,对门王市长还是不见动静。这时,黄平心里也有些焦躁起来。他的焦躁,倒不是完全出于郑广华和婷婷的不断催促,而是对王市长这个长时间的电话,隐隐觉出一些不妙。
“怎么还没结束呢?是不是换届事宜,出了什么麻烦?难道选平市长忽然又不准备挪窝了?”黄平想。
他知道,王和本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不要说打个电话,就连正式会议报告,都不太讲究虚与委蛇、起承转合那一套。班子换届脚步日渐迫近,据说省里已经着手征求方方面面的意见,推荐物色合适的人选。关处长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应该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那种,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工作上的隶属关系,平时也一般不在上班时间联系。这次通话这么久,自然说明不单所谈话题重要,而且也许还碰到了什么毛毛刺刺的难题。闭门关灯,手机做了呼叫转移,绝对是请勿打扰的意思。
这期间,所有打给王市长的电话,黄平都做了技术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电话约访,更是无一例外遭到婉转而坚决的拒绝。这种时候,身为一个称职的秘书,黄平自会让王市长免受任何形式的干扰。至于那个郑广华,尽管和王市长关系很铁,与他黄平也是称兄道弟本来王市长早就答应晚上要帮他接待一个外商,据说广华集团正和对方商谈合资一个新项目,投资规模过亿美元,可那个项目和王市长此时的这介,电话相比,还是不能相提并论。因此,黄平没有理会郑广华越来越压制不住的火气,上亿美元的外商投资又如何?现在来吴城投资的外商还少么?可是王和能不能顺利荣升市长。说不定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他真正有些心急并感觉内疚的,反倒倒是家里的女儿婷婷。
正当黄平独自在办公室里神驰万里时,王和与关处长的电话交谈进行得热火朝天。
王和知道郑广华那儿有个晚宴,是个加籍华商来谈项目,请他出面接待一下,既代表了市里,又有私人情谊;秘书黄平的女儿婷婷今天过生日,下午就已经向他请了假;对面秘书室里的那只挂钟,每隔半小小时也会自动鸣响一次,并且伴有语音提示现在是某时某分。可是自打接了关处长的这个电话,这些琐碎便统统隐于幕后,渐渐都不再存在了。
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关处长的这个电话更重要了。而电话的内容,也让他非常吃惊。
明年初的人大、政协两会,因为“跨世纪”的关系,全省地市一级政府很可能要有“小换届”吴城市长任选平满一届多,年龄虽然没有过五十五周岁,并非铁定不可能连任。
但他上调省直机关的风头很劲,从一开始传言出任某厅长,到现在已经传言有可能是省委副秘书长了,按说无风不起浪,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毕竟新书记年纪轻轻又是外来户,省委担心有任市长这样的老资格在市长位置上会让萧书记施展不开,这也是很寻常的心思。而且任市长在如此年龄、老书记去世的情况下居然没有接到棒,心里对萧书记也肯定是有抵触情绪的,那么这个时候选择调走任市长,就会是一个很正常的解决途径。
如此一来,按照通行惯例,自己作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应当顺理成章接任市长一职。可是,在华夏官场,只要一日文件没下或者组织没找你谈话,就随时会有太多不确定因素,让这种所谓的惯例成为例外甚至意外。前几年有那么一阵,盛传市委董书记要到省里担任主抓工业的”据说都巳经有省里领导私下和他打过招呼。市里也始张罗庆祝和送行,可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再也没有下文,有人甚至认为这就是董书记这几年郁郁寡欢最终病逝的一个主要原因。
“省委常委会刚刚听取了专题汇报,根据省委向书记指示,市级政府换届方案将要作较大变动。有些情况可能连我们部里也无法掌控,你要有些思想准备关处长上来就直入主题,并无寒喧与过渡。
“能具体说说吗?”王和知道,如果没有很紧急或很重要的变化,关处长不会在办公室用座机和他联系。
“向书记、游书记、成林部长和常委会也都是原则性意见,具体的条条框框回来后部里和处里还要再作细化,不过,有几点已经基本定下来了。”说话间,关处长那边有纸张翻动的声音,王和知道他是在找会议记录。
果然,关处长开始照本宣科:“一是加大民主测评与推荐力度,参与测评、推荐的人员要更加广泛,更加具有代表性,其结果应当对干部使用起到更大作用;二是挑选候选人不再局限在一个小的范畴,视野要更加开阔,力争使参与性、竞争性更强;三是在注重德能勤绩的基础上,把廉洁提到更高的高度,坚决防止带病提拔,杜绝前边提拔后边落马;四是年龄、学历由硬扛子变为参考性依据,上下限制性条件不再像过去那样苛玄,,大概就这么些吧
王和一边听,一边悄悄用笔把要点记了下来。等关处长念完了,他其实已经大致领会了其中的主要思想。不过,由于事出仓促,他还是希望关处长能够解释得再明白一些。
“按照向书记的意见,这次换届的干部使用政策,要体现欺革创新精神,体现求真务实风格关处长的口气与腔调,已然有点省委领导的味道。
在关处长看来,这四条原则其实都是对既往沿用多年干部政策的一种颠覆。过去若干年内,像地市级政府换届、市长更替这样重大的干部变动,多以领导推荐、组织决定为主,决定权往往最终掌握在少数主要领导手上。所谓民主举荐、测评之类,或是走走过场,或是仅仅作为一种参考甚至装饰。近些年很多地方搞所谓票选,也只局限在任用科处一级干部,也有的是主要岗位由领导圈定了,次要岗位拿出来投票,还有些则是领导先内定了,再搞个所谓票选装点一下场面。
而现在,突然把民主测评、推荐提到一个很高的程度,就不仅仅是几个领导点头决定就行,来自民间的观感与选票显得非常重要,甚至成为了决定因素。若是真要越过这个用人底线,那选人用人范围一下就呈几何级数扩大了。因此,以往一个市长退下来,大多遵循自然接替程序,即使常务副市长不是唯一人选,选择范围最多也只扩大到市委副书记这一层面。
如今,一个市里委、府两边的所有市委常委、副市长,只要基本条件符合者,那就都可能参与进来,不确定性随之也会扩大很多。至于注重廉洁那一条,目前也只是嘴上说说、纸上写写,就像政治觉悟、思想品质之类的条件一样,只要没被双规、判刑的官员,个顶个都可以与焦裕录、张思德有一比,因而真要落到实处也还是没法抓拿。
“年龄、学历放宽,那才是最要命的一个子,绝对不能等闲视之。要知道,就一个地市而言,只要年龄上下放宽一岁,学历左右降低一介。档次,可能就意味着会突然冒出好几个竞争对手关处长语气突然加重。
“为什么一定要放宽年龄和学历呢?。王和自然也着重注意到了第四条,并且对此很不理解。这么多年来,干部政策多有各种各样的变化,唯独年轻化、知识化几乎成为铁律,而且近年来年龄卡得越来越学历定得越来越高,成就了不少人,同时也挡住了很多人继续前进的步伐。像王和这样四十五岁年龄、硕士学位的干部,正是上述政策的最大得益者。
“向书记就是有感于不少年轻干部,整天热衷于改年龄、奔文凭,并无太多精力放在实际工作上,结果造成某些人年龄很轻、学历很高、工作很糟,反倒使一些拼命工作、经验丰富的同志失去了竞争优势。向书记说了,他这次一定要把这个框框破一破,哪怕将来他下台了,别人再把这条改回来关处长解释道。
“唉”一声叹息,道出王和内心的万般无奈与失望。其实他又哪里知道,向书记只是对某个年轻干部忽然调任到自己麾下几乎是最重要的一个市做一把手感到不满而将这种不满落实到了自己的施政当中呢?说来也是巧合,向书记到任不过几天。第一件事就是中组部下来文件让省委考虑一个人事任命一不必说,自然就是关于萧震在吴城市的任命建议。于是舟书记做了省委书记之后所下达的第一个省委文件,就是关于萧定的任命。然而,向书记却是陆委员长的老部下,对萧家在江东的强势颇为不满,此次能够争取到江东省委书记的职务,也是陆委员长借着几股不为人知的东风将他推出来的,所以他才会一来就展示了一下存在。
“不要松劲!”关处长鼓励说:“之所以第一时间告诉你内幕,是希望你重视起来,重新考量自己的竞争策略,以保证万无一失。要知道,机遇和困难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如果你比别人提前一步有所准备,那就比他们多了几分胜算的优势“谢谢关处!有你老哥的提醒与扶携,我一定会努力争取成功!”王和真诚回应。他忽然意识到,刚才只顾了关注那些条文,感谢的话说得有点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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