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说家里的一间屋子吧!
说哪一间屋子都行,你真的了解它吗?啊,了解它干净不干净,它空间大或不大,它空气流畅或有霉味儿,你知道晾在窗台上印花布衣裳的颜色,知道其中的床单或椅子或挂在墙上的画儿。
但是你绝不了解在家里一间不透阳光和空气、看不透的、没有人气的小屋里潜伏着或者游荡着什么。
隐形的、看不见的恐惧和害怕,除了实实在在的黑暗外,既无名也无形,却给那小屋无限的生机。
就像我外公家初七楼梯底上的那间小屋。
一间黑屋子,有两扇窗户,上面的阳台封了顶,把阳光挡在外面。
是我小时候关禁闭的小屋。
我表弟喜乐也关在这间小屋里。
一间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摆着个架子的小屋,还有一个黑壁橱,为从来没有来过的客人准备的一张极少用过的床铺,一张旧写子桌以及一把桶型靠椅和脚踏凳。
一天除了不住人外的多用小屋,藏着人们不想再用的家具,存放旧衣服和老唱片,送去的小男孩儿一会儿就蔫了。
“谢靖,你这个顽皮的孩子,我跟你说过,不要弄脏衣服,你顺楼梯一直走上去,到储藏室去,我不叫你你就别出来!”
因为把几只小鸡的脚绑在了一起,因为在猫爪子上砸核桃,因为同外婆顶嘴,因为不按时回家,因为不许你外出时远远地跑到了镇里。
啊,为了一切,为了每一样小小的过失,反正都一样,在储藏室里蹲禁闭。
你坐在里面生气,发恨。
小屋里的黑暗向你进攻,黑壁橱微微张着嘴巴,好像有说不出的恐怖事,那张写字台,没人睡过的床,胡乱放的架子在半明半暗中窥视。
同时,你坐在那里梦想着报仇,幻想从阿拉丁的神灯里跳出一个阿拉伯妖怪。
这盏灯是你自己的,藏在小屋里的某个地方。
这个怪模怪样没有脸的妖怪,遵照你的吩咐,把你仇恨的人一扫而光。
一个仇恨与自怜、痛苦与泪水做成的妖怪。
你叫他“魔仆”。
你坐在小屋的昏暗中生气,发恨,对住在黑壁橱里的它说话。
你说,“魔仆,去打妈妈的屁股。”
“魔仆,去把外公扔进鱼塘。”
“魔仆,把面包渣弄到厨娘的脖子上。”
“魔仆,去拔嬷嬷的头发。”
因为是妈妈或外公把你关到这里,是厨娘或者嬷嬷告发你的。
你给它穿上外公丢弃在壁橱里许久的旧礼服大衣。再给它戴上外公的宽边礼帽。
你交给他已故的监理叔叔的灰裤子,那是让他在婚礼上穿的,可是因为夜里过桥时落水身亡,那场婚礼根本就没举行。
你让它穿上大婶送给外公,外婆压根儿就没穿过(连为了让她高兴一下都没有)的那件花格子衫。
“女人不能挑挑拣拣男人的衣服。”他说过。
可是,你挑拣了魔仆的衣服。
你把它装扮得又黑又大,你把它装扮成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脸上只剩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