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鸭闻言一哂:“现在这可是法治社会,你别告诉我还有人劫道。”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摇下车窗探出头,高声叫道:“前面那位,我们要上山,麻烦让让。”
我往外看了一眼,路中间站了个瘦高的年轻人,大热天的捂了一身黑,就露出一张脸,还白的堪比纸片,看着就弱不禁风,这会儿他正抱臂打量着车牌号,一点都没有碍事的自觉性,脸色还特别臭,就跟碰瓷不成反被讹一样。
小黑鸭见他站在那儿半天不给个动静,也没生气,面上还是笑眯眯的,还有闲心开了句玩笑:“哥儿们,收过路费呐?”
瘦高个这才有了点反应,略略抬了抬眼皮,似有似无的瞄了小黑鸭一眼,就又垂下眼,好像特别不愿意说话,跟挤牙膏似的硬抠出两个字:“下车。”
接二连三被挑衅,搁谁都得起火,眼看小黑鸭眉头一皱就要发飙,就他那脾气,要真闹起来,没准儿就得拍板砖了,我生怕他把挺简单一事儿弄大发,连忙给拦下来,道:“多大点儿事啊,也值当生气?好好说说不就完了吗。”
小黑鸭特不在乎形象的冲我翻了个大白眼:“这尊大佛,一看就是油盐不进的主儿,我是说不通他,你行你上。”
我心说你不行你也没少逼逼,不过现在怎么说也是在我老家,当地人都看我爷爷面子,我比他能说上话,也只能我带他装逼带他飞,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要是客气点,瘦高个应该不至于甩脸子,于是我下车前特意从小黑鸭兜里顺了包烟,寻思先跟人套套近乎。
我走到瘦高个跟前,先递了根烟,他接了,但没抽,只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我看这小子漫不经心的态度,有点摸不准他心思,隐约觉得他是没把这根烟看在眼里。要知道这可是软包中华,一包能赶上我平时抽的三包了,要是这都看不上,胃口未免太刁了。
我想了想,干脆把一盒烟都塞了过去,反正不是花我钱。
瘦高个也没客气,接过烟就抄兜里了,这才正眼瞧我,显然已经端正了态度。
我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兄弟怎么称呼?我看你有点面生,不是我们村里人吧?”
其实说有点面生都是客气话,这小子估计不是本地人,这地方穷山恶水的,指定不能把一个大老爷们养这么滋润。
也不知道我那句话触动了瘦高个那根弦儿,他上下打量我几眼,忽然眉头一皱,问:“尹默?”
这人认识我?我一边讶然,一边仔细的回想,确定自己根本没见过这么个人,便疑惑道:“我是尹默,请问你哪位?”
瘦高个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表达了什么个意思,然后就说:“我是来接你的。”
我当时就傻眼了,心说这画风转变太快我接受不能啊,刚想问个清楚,就见他径直走向小黑鸭的车,一开门坐副驾驶上了。
我暗暗咋舌,这小子忒不拿自己当外人,估计小黑鸭看他这样得炸毛,我连忙回到车上,果然见小黑鸭脸色很臭,显然正在气头上,连忙安抚说:“那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他也上山,你顺道给捎上去,就当积阴德。”
我说完再一想小黑鸭的性子,这事儿不给点甜头铁定会黄,一时嘴贱来了一句:“那什么,他的油费我掏。”
小黑鸭似笑非笑的盯着我,挑眉道:“我说,你自己那份儿都想偷着混过去,现在倒上来好心了,怎么,你俩达成了什么共识?”
我让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噎的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讪讪道:“他说他来接我的。”
小黑鸭原本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一听说是来接我的,明显愣了一下,转眼就换了副笑脸,冲瘦高个道:“你就是二爷爷的徒弟吧?久仰久仰,虽然一直没机会见面,但在电话里也常听二爷爷话里话外的夸你,能收你这么个徒弟,老爷子自豪着呢。”
瘦高个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动,但我在后视镜里看到,他的眼睛转了一下,透过后视镜对小黑鸭打量了一番,其间还和我有过几秒钟的对视,也是很坦然的回望着我,没有一点被抓包的心虚。
要是我像小黑鸭这样吃了个闭门羹,怕是根本拉不下脸来继续拿自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但小黑鸭根本一点都没把瘦高个的所作所为放到心上,依旧笑吟吟的道:“我跟尹默十几年的兄弟了,他傻是傻了点,人还是不错的。”
我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刚想反驳,就感到自己的膝盖被小黑鸭轻轻一捏,涌到嘴边的话顿时就囫囵个咽回了肚子里。
我愣愣的看着小黑鸭,这小子什么意思?
小黑鸭却没有理我,继续道:“这次他回家,应该要多住一段时间,说真的,挺长时间不回来,对这边都不熟悉了,你要是不嫌麻烦,看在二爷爷的面子上,平时多带着他点儿,我先替尹默谢谢你。”
瘦高个本来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听到这话,顿时将目光透过后视镜移到小黑鸭身上来,眼神带了点诧异,还有点探究,半晌,轻轻一点头。
我看着小黑鸭这样就觉得麻烦,我又不是半大小孩子,这点儿人际关系还能处理不好,哪儿用得着他多嘴,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小黑鸭看出我神情中的不耐烦,一边跟瘦高个说话,一边给我发了条短信:“这种人看起来就不好相处,提前说点软话哄哄总归是没错的,你也谨慎点,小心吃了暗亏。”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就是回个老家,能吃什么暗亏?
说话间司机拐上一条小路,先是在土路上行驶了一会儿,渐渐的出现了一条柏油路,路面上的沥青非常干净,应该是才修好不久,还没有什么车走过。这山本就平缓,车开得非常稳,没多久就到了一个古朴的宅子前。
古宅门前是新翻的地,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双开的门板上新涂了朱漆,看着还挺有生气。门楣上正当中挂了块牌匾,“尹宅”两个大字龙飞凤舞,在太阳底下煜煜生辉,一看就出自我爷爷手笔。
现如今我才琢磨过味来,合着我爷爷搬到山上住,是住到这闹鬼的宅子来了?!
我下意识地看着小黑鸭一眼,他冲我一笑,道:“其实我这次来,也不单单是想看二爷爷,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盘下宅子。”
瘦高个斜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我小时候听老王头的故事听多了,对这宅子有点发怵,要是目前只有我一个人,我大可以扭头就走,关键是小黑鸭在这儿,我实在不想认怂,咬着牙闷头往里闯,门槛还没踩上,就被小黑鸭一把拽了回来。
他抓着我手腕,神秘兮兮的道:“你买东西了没?”
我心里一紧,怎么,还有说道?
小黑鸭看我的表情就明白了,一拳捶在我肩上:“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带记着给老人家买礼物的,得亏我买的多,你进门前先拎两袋,空手回家你也不嫌寒碜。”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不过他这话也在理,我不由的对他感激一笑,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想事儿比我周全。
小黑鸭轻推我一把,道:“傻乐什么,赶紧进去。”
我一进门,一眼扫见墙壁居然上刻满了字,凑近了才看出,全是不同字体的“寿”,很有历史的沧桑感和厚重感,感觉跟乔家大院照壁上的百寿图差不多。
这么一看就能知道这宅子原主人挺怕死,满墙写“寿”,这得对自己寿数多没安全感。
小黑鸭他们越过我向里走,估计瘦高个走着走着发现少个人,又折回来找我,我一想反正我爷爷在这儿住着,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研究,也就没在墙上多做纠缠,屁颠屁颠跟上去了。
我们拐进去的是左手边的门,进去我才明白瘦高个特意折回来的用意,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啊,分明是个迷宫,那叫一个错综复杂,一院套着一院,随便一个门后边都别有洞天,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走进了死胡同,但转个弯就柳暗花明又一村,长这么大头回见到这么奇的宅子,还真是涨了见识。
抽根烟的功夫拐进一个小院,四壁爬满了爬山虎,微风一吹,光影细碎,别说,还真挺惬意。
空地上支着葡萄架,我爷爷正躺在底下的躺椅上揪葡萄,能够到的地方几乎都秃了,看来老爷子平时没少这样陶冶情操。旁边的是桌上支着个平板,正放着国粹,咿咿呀呀唱得我牙酸,老爷子正兴头上,手搭在扶手上跟着打拍子,闭着眼美得摇头晃脑的。
这小日子过的,真叫一个滋润。
为了显示我这两年对我爷爷的思念之情如洪水决堤,我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的叫了声爷爷,本以为能见到我爷爷跟亲孙子久别重逢喜不自胜的样子,没想到老人家往我这边只一瞟就又把眼闭上了,分明是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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