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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莫尔格勒草原至九边城塞百里路遥,十万燕阳铁骑几乎在每一寸土地且战且退,与七十万匈奴联军拉开一条足矣让中原兵法大家膛目结舌的战线。
按马昊明起初所想,匈奴联军鱼龙混杂,自称神之子的草原之主根基未牢,更有西域外兵,岂能久战?匈奴首战失利后分兵绕开燕阳军大营南下,马昊明也有了应对之策,以百里纵深为梯依次拦截,不求能够一战取胜,只要一路慢慢磨杀,匈奴各部落前十年外战内乱,人命可不是北原上年复一年烧不尽吹又生的野草,被迎头痛击后的匈奴各部落若还是不知死活的贸然南下,别提瓜分九州疆土,就连自己在北原上的一亩三分地能否保住都是个问题。
只是他没想到,燕阳府能够十三年无一人受俘投降,可三府却有人能拱手让出城塞,能移开戍守北塞百年的士卒,能让燕阳军的补给线完全让出给匈奴。
十三年未尝过一场伤亡过万大败的燕阳府常胜如长青松柏,却输给泰天五年这一场匈奴倾巢而出的大战。
溃如蚁穴崩而不往。
数万双狼眸看着扎在莫尔格勒草原,亦深深刺进他们心头的那面燕阳义字旗轰然倒塌,几近疯狂。
推倒了这面比北塞城墙还难倒塌的旗幡后,汉人的江山可不就**裸的袒露在他们面前?仍由欺凌劫掠?
像是一片汪洋大海中最后伶仃星火的燕阳铁骑赤红色的链甲上就如过漆一般泼洒涮上一层又一层的鲜血,顺着链甲相接的针线串连处汇成手指粗壮的溪流,淌淌而下。
已经是这片灰白色浪潮中为数不多的一点炽焰仍旧在苦苦挣扎。枪头下红色枪缨因为沾染了太多鲜血而凝固沾在了枪杆之上。银光耀眼的锐利枪锋看不出半点原来模样,连枪尖都有一道肉眼可见的磨平豁口。
持枪的燕阳铁骑连眼白都是赤红颜色,只有一双乌漆嘛黑的眼瞳还谱写着坚毅二字。
他头盔上的翎羽被平斜削掉,罩体链甲也有了数道清晰刀痕。他下意识又一把抹掉飞溅挡住遮掩视线的鲜血,指甲缝里都嵌着朱红的手臂颤抖如筛,竟是已经不能抬起。
几个脸上挂着狰狞笑容的游骑从他两侧纵马驰来,交差而过。已经记不清一杆虎枪杀了多少匈蛮的他仅剩气力只能握住枪杆,不至于脱手,却使不出多余气力出枪。
四把弯刀从他前胸后背和双臂处轻擦而过,刀尖在抹过链甲时发出一声铿锵的碰撞声外还夹杂着转瞬即逝的火花。
只是借着战马冲锋力度的弯刀自然而然破不开百步开外箭弩无功的链甲。可生机湮灭一线的燕阳铁骑已经遭受不住任何打击,马背上的身影摇摇欲坠。身影下的战马马甲也似九叠流瀑一样不断撒下血水。
出生在北原上的神骏发出哧哧的嘶哑声音,吐纳浊白的马鼻猛然炸出浓郁污血,喷溅血雾消融在飞尘之中。
一双滚圆眼睛黯然合上,膘肥马身随即倾斜而倒。马背上的燕阳铁骑被甩飞出去,滚落在地上,手里仍是紧握着虎枪。
几骑匈奴压足了气力驱使战马从他身体上践踏而过,一蹄踩踏在他后背上,铁骑将士长吐一口鲜血,划出一条尺长弧线,砸落在早已被马蹄来回践踏直不起叶片的青草上。
不远处另一片戈壁上,同样的惨烈战况。
盔上两翎的燕阳什长放眼附近已经看不见一骑袍泽,一什十人除他之外都已战死。最后死掉的那稚青面孔为他挡下一把直取头颅的弯刀刃口,无首尸身被一脚从马背上踹下,虎口都早就迸裂的燕阳什长手中虎枪一掷而出,将伸脚的匈奴从马背上一枪钉在地面上。
弃枪拔剑后,却已是握不牢剑柄。
他放声大笑,一张嘴就有带血的唾沫星子从嘴角渗出,俨然也是命悬一线。匆匆举起剑身挡住一记向上撩起的弯刀,身影在马背上一挫,险些坠下马去。
一什十人,只剩下他了。一营千人,也只剩下他了。这宽广草原上除了他,就只有要他命的匈奴了。
“匈蛮孙子!爷爷我都记不清杀了多少个,黄泉路上不寂寞!来来来、谁砍下爷爷这颗大好头颅,让爷爷早些下去和兄弟们团聚!”
他握着剑柄的手摁在马背上,另一只手则掏出被血浸红的牙牌,高举过头顶轻蔑笑道。
一刀无功的匈奴迅速调转马头,又撩起狠辣一刀,带着劲风的银光一闪,把强撑不住的燕阳什长整张脸都划开一条口子。
什长手中长剑脱手掉落在地上,血如潮浪从中破开溅出。他张开双臂,在马背上仰躺而落,在滚烫鲜血灌入眼瞳前深深的望了一眼头顶被烽烟遮挡的蔚蓝天穹,直挺挺的从马背上摔下。
不再需要神之子发令,所有的部落单于都咧开嘴巴张扬的指挥着手下儿郎把残余的燕阳铁骑尽数抹杀,在尽可能的多抢取些代表燕阳铁骑的牙牌。
一牙牌可抵五十头活羊!北原上多少小部落倾尽家当也不过是这个数!
看着燕阳义字旗倒下的神之子紧紧攥住双拳,随即合手向着北方顶领膜拜,嘴里不断嘀咕着一些旁人不得听闻的话语,像是在祷告。
对他而言,对匈奴王庭、对整个匈奴部落而言,这一日非同寻常。
草原儿郎用手中弯刀再次证明了属于他们的荣光,洗刷了十三年前的耻辱。
王帐开始南行,直到进入大汉国境,再无一支兵马会出现阻挡他们的步伐。
昏时,暮色渐沉。
阔野黯淡,三两缕已经燃烧殆尽的烽烟消散在随着夜幕笼罩之后逐渐狂啸的冷风之中。
匈奴三三两两下马,在狼藉战场中搜寻着牙牌。
一杆被黄沙狂风吹断的赤色旗幡只剩半边残面,突兀间被推开。一只手掌伸出,缓缓从分不出是燕阳还是匈奴的尸首丛里爬出。这死一般寂静的尸堆发出声响后引来无数在燕阳铁骑尸体上搜寻牙牌的匈奴,都诧异的张望。
一个像是从血缸里打捞出来的人匍匐着坐起身来,抬起头,茫然看着四周。
看着这身着燕阳链甲的人后,附近匈奴抽出弯刀,正要上前将其砍杀,却被恰好路过的一名大当户给拦住。
“生擒一个燕阳军,不比拿这些死物更能得神之子的欣悦么?”
几个匈奴心领神会一笑,上马,似乎想看这个十万燕阳军唯一一名幸存者要做什么,是痛哭流涕的跪下求饶?还是被吓的连话都说不出?
一名匈奴壮汉搭弓,冲着身边同伴扬起下巴,示威般朝着这燕阳军射出一箭。大当户刚要出言制止,可见这壮汉对着自己抬颌示意,便宽下心来。
箭矢并没正中这人,而是钉在他身旁尸首上。
其余匈奴拍手叫好,笑声不绝。
那坐在残肢断臂中的人却置若罔闻,只是低垂头颅,身体轻颤。
败了?
十万燕阳铁骑就这么没了?
他苦笑一声,看着有意留他活口而捉弄他的匈奴游骑,下意识伸出手去抓住旁边的虎枪,顿时一惊。
恢复知觉的身体传来阵阵疼痛,他侧头一望,这才看见自己右手连同胳膊都不见了,只有半截本该是白衫的血色衣襟空荡荡的飘起。
他恍然抬头,没有过多悲恸表情,平静的好似置身在深院绿瓦下。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在长安学士府修学的那几年,广出帝国栋梁的学士府教书育人,可他记忆里不是那些名号一个比一个响的大儒口中滔滔不绝的圣贤言,而是一个能让他领五百铁骑跋山涉水万里路途的好兄弟。还有那间旁人都避而远之茅屋下清淡茶香。
他眼神恍惚,嘴角勾勒出带着温温暖意的笑容。
仿佛他这么一望,一张清秀面孔就彰显在他面前,一手摇扇,一手提壶,冲他傻乐呵。
以往对这兄弟说燕阳府如何绝伦,怎样无敌,他都是唾之以鼻,虽说燕阳府的名声不容置疑,可这个单薄瘦弱的书生却总说不是亲眼所见,谈何相信?
当真见到之后呢?震惊的无可复加。他昂起头,执着虎枪问道:我没骗你吧?燕阳铁骑是不是举世无双?
一向爱与他唱反调的书生这才心服口服。
谁又知冰天雪地那一瞥,竟是兄弟两人的诀别。
他曾给书生说有朝一日,等他做了能独当一面的燕阳府大将军,到时候会给他送上北原最雄峻的战马。而书生却一脸尴尬道自己没什么抱负,只想着无忧无虑的活下去,恐怕真有这么一日,身份悬殊的两人就要形同陌路了,不过要有机会,一定会去北塞作客。他只是轻笑,拍着书生肩膀说那你可得争口气啊!
书生还能来北塞,可他没了送上良驹的机会。
万般念想转瞬一过,如昙花凋零。这二十年光阴走马灯花般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
他的父亲,亦是北塞的支柱毫无疑问抵挡至战死前一刻,而他的兄长也以身殉国。燕阳十万男儿人人如此,用生命捍卫当初给先皇许下的誓约,其中也有对袍泽的情义,也对身后燕阳郡百姓,对整个九州山河都有一个交代。
那么也该轮到他了。
他想起那日父亲对他郑重所言的话语:燕阳铁骑、宁死不屈,燕阳虎枪;宁折不弯。
燕阳府十万将士可壮烈赴死,却不可屈身苟活。
马瑾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左手抓起那把虎枪,支在身后。
数十骑匈奴笑声缓缓沉寂,看着这缺了一臂的可怜两脚羊,轻蔑扫视。
日暮西山,余晖将马瑾身影拉有丈长。
尸骸血河中,一骑无马断臂的燕阳残卒单臂举起虎枪,嘶声竭力喊道:“燕阳义、起枪!”
数十匈奴游骑挥舞着手上弯刀,纵马驰去。
残阳如血下,单薄身影撞入游骑中,跌宕出无数朱墨,像是要给死而不屈的十万铁骑写出最后的结局。
长安东郊皇家猎场。
孤身只影伫立在外的苍白面容嘎嘎一笑,伸出平摊的手掌猛然一握,喃喃道:“还差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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