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已经收拾布置妥当。窗台上摆放着两盆吊兰,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大床,即使不到外面,孩子躺在床上也能晒到阳光;床的对面摆放着电视柜和一台带遥控器的电视,床的一侧依次摆放着梳妆台和一个四开门的衣柜。
卫生间里添置了一个塑料洗浴盆一个坐便盆,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养殖场所有的人员都站在楼前等候,迎接伍艳丽母子俩的到来。柳晓楠的车子停下后,大家帮着往屋里搬东西,几个女人帮着伍艳丽布置房间。
柳晓楠抱着闻天站在外面。沙山沙石跟他汇报,昨天晚上,外海又来了几艘木船,被他们驾驶着摩托艇驱赶走了,海参是时候捕捞了。
他让大家今天提前做好准备,缺少什么让沙洲开着他的皮卡车去购买,明天正式捕捞海参。
房间布置好了,几个女人一同走出来,大家各自散开,去干自己分内的工作。
沙万里告诉柳晓楠,山坡朝阳的地方,有几棵早熟的大樱桃已经放红了,抱着孩子去那里转转,适应一下环境,换换心情。
这位老大哥自己丢失过老婆孩子,对孩子总是怀有特殊的情感。其实,这句话也是说给伍艳丽听的。
柳晓楠带着伍艳丽母子去海湾里转转。伍艳丽抱着儿子,神态轻松地对柳晓楠说:“谢谢你,什么都为我和儿子考虑到了,我像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
柳晓楠说:“你那个房间,是我的两个舅嫂为你布置的。大家迎接你和孩子,也不是我有意安排的,是他们自发的。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友善,你和孩子安心地住下来,既安全又清净。有什么事情,那几个嫂子也会主动帮助你。”
伍艳丽说:“小云结婚的时候,我在你家住了一个晚上,那是我第一次住到农村。想不到,我和儿子会长久地住在这个环境优美的地方。”
柳晓楠抱过伍艳丽怀里的闻天,商量着说:“要不要给孩子买个轮椅?没事的时候推着他四处走走看看。”
伍艳丽说:“我也考虑过,我给你钱,你替我买一个。”
柳晓楠说:“闻天也是养殖场大家庭中的一员,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承担。”
走过海湾的拐弯处,柳晓楠指着沙万里的那三间房子,跟伍艳丽讲述了当年他跟沙万里夫妇俩交往的故事。
伍艳丽想起来了,她说:“那次我们来这里旅游,你拿着一些黄瓜西红柿杏子回来送给我,都是沙大哥沙大嫂给你的?”
柳晓楠笑道:“你看,大家都是有缘的。”
走到土山下,果然见到正面朝阳的山坡上,早熟品种的大樱桃已经露出浅淡的红脸。走进樱桃园,柳晓楠蹲下身子,让闻天自己去摘樱桃。
闻天的左手,还达不到灵巧地一颗一颗去摘的地步,只是一把抓住一串樱桃,带着树叶用力薅下来,放到伍艳丽的手里。
伍艳丽摘去树叶,儿子一颗自己一颗,母子俩香甜地品尝着大樱桃,脸上都露出久违的快乐的笑容。
柳晓楠自己也摘着大樱桃,装到闻天的上衣口袋里。他说:“叔叔这里好东西多得是,什么都管你够。”
闻天“啊啊”地答应着。伍艳丽四下观望着,她问:“这一大片樱桃园也是你承包的?”
“那当然。”柳晓楠难得地吹嘘一下自己:“现在知道我的实力了吧,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给你装纬的农民轮换工?”
伍艳丽笑着:“你当年多朴实,现在......我不敢说了。”
下午,柳晓楠开车带着伍艳丽母子俩返回市内,在医疗器械商店里买了一个儿童折叠轮椅。顺便送伍艳丽母子回了一趟家,告诉她父母一切都好。
路过百货公司,柳晓楠坚持让伍艳丽去给她和孩子买了几套新衣服,新生活要有新气象。
返回养殖场,柳晓楠联系了客户,安排好明天的工作,到伍艳丽母子俩的房间里转了一圈,这才开车回家。
到家后,顾不上先吃饭,第一时间去找王艾青汇报,并带去一点刚成熟的大樱桃。
王艾青听完柳晓楠的安排,满意地说:“晓楠,我没有看错你。话又说回来,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这样做。”
农村大哥说:“我早说过,咱兄弟最大的优点是仁性。写文章创业都不算个事,我只看重他这一点。”
柳晓楠说:“王师傅,你交给我的任务我是完成了,我也要交给你一项任务。我是这样想的,伍艳丽不能就这样带着孩子在我那里过一辈子,她应该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你认识的人多,人缘也好,帮她找一个真心对待她和孩子的男人,经济条件差点都没关系,咱们都算是她的娘家人,都会帮助她的。”
王艾青点头说:“你说的还真是个事儿。不过这件事儿得往后放一放,虽说现在不是太讲究,可至少也得过去半年一年以后再说。”
柳晓楠说:“我的意思是,王师傅先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先物色几个目标再说。”
“还几个?”王艾青为难地说:“带着一个残疾的孩子,那得多有情义多有勇气多有能力的男人,才能接受她们娘俩?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件事难办。”
柳晓楠拿出大樱桃:“要不怎么得王师傅亲自出马,我在这里替伍艳丽提前谢过了。”
“臭小子,拿大樱桃堵我的嘴。”王艾青尝了几颗大樱桃说:“这几年做邻居,净吃你免费的好东西,我和你大哥都不好意思张口了。”
柳晓楠笑道:“王师傅你放心吧,你和大哥吃不穷我。不过,那件事你要真的当成正事要紧的事去办。”
柳晓楠回到家里,一家人都在等着他回来吃晚饭。关小云关切地问道:“我师父和孩子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柳晓楠回答着,坐到自己的儿女身边,慈爱地挨个抚摸着两个孩子。
摸着摸着想起伍艳丽的那个孩子,一阵心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又不想让自己的两个孩子看到,连忙跑进卫生间里。
孟想想和关小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跑进卫生间,站在他的身后,面面相觑又不敢深问。
柳晓楠洗了一把脸,平息了一下心情说:“伍艳丽的那个男孩子,眉清目秀的,如果不是有病,将来会长成一个英俊的大小伙子,可惜了......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大人说什么他都听得懂,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到咱家的两个孩子,心里面替那个男孩子难受。”
孟想想说:“要不,明天下午我和小云早点回来,一起过去看看伍艳丽和她的那个孩子吧。”
柳晓楠说:“过些日子吧。等伍艳丽适应了新环境,情绪稳定了,你们再去看她。”
在迄今为止三十一年的岁月当中,见惯了高楼人群和车流,冷不丁地置身于一个偏僻寂静陌生的环境里,尽管是迫不得已、也是唯一的选择,伍艳丽还是不太适应。
尤其是柳晓楠走了后,她感觉自己和儿子,是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抛弃到这里。
傍晚时分,伍艳丽把柳晓楠的办公室和楼道里清扫干净,抱着儿子跟沙柳大嫂唠了一会儿,然后穿过松树林,沿着山崖的边缘散步。
她还不习惯用轮椅推着儿子,在她的潜意识里,儿子坐上了轮椅,意味着儿子永远也站立不起来了。
在四处求医的过程中,她学会了按摩,每天都要给儿子活动着四肢肌肉,她一直都盼望着奇迹的发生。
天色黑下来,伍艳丽抱着儿子回到她的新家。房间足够大,床足够大,生活设施齐备,比她在父母家里好多了。她给儿子做了按摩,哄儿子睡着,打开电视,缩进被窝里观看她喜欢看的电视连续剧。
是孤寂不是恐惧。伍艳丽看着电视,耳朵却时时倾听着外面的声音,过一会儿望一眼窗帘缝隙中漆黑的外面。
走过的路不敢回望,未来的路不敢奢望,已经没有什么可恐惧的了。尽管整栋的二楼只住着她和儿子,可门卫的平房里住着沙大哥一家,还有一条大狼狗守护着大门,这跟农村的住户没什么两样。
不是没在农村住过,小云结婚时,不是在柳晓楠的那个房间里住了一个晚上吗?住一晚跟住一辈子有什么区别?何况每天都能看到他,这是最值得欣慰的。她在自我麻醉中关了电视早早睡下。
天亮后早起,儿子还在酣睡。大床很舒服,夜里也很安静,她和儿子都睡了一个踏实安定的好觉。拉开窗帘,看一眼外面熟悉而又陌生的新环境,她从里到外给自己换上一身新衣服。
晓楠说得对,过上了不同以往的新生活,当然要有一种新的形象,不能给他丢脸面。
伍艳丽洗漱完毕后,戴上纺织厂的长身围裙无沿工作帽,先到厨房里协助沙柳大嫂给大家做早饭。
沙柳看着伍艳丽说:“精神头比昨天好多了。龙王塘是个好地方,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住习惯了还舍不得离开哪。城市里的楼房有什么好?你也会适应这里的。”
伍艳丽说:“的确是个好地方,我和儿子从来没有睡得这样安稳过。也许,我命里注定了要来到这个地方。我以前不信命,现在信了。”
“年纪轻轻的,什么命啊命的。”沙柳不满地说:“我也做过小寡妇,有什么呀?该穿的穿,该抹的抹,不要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怨妇样,自己都不可怜自己,谁还会可怜你?晓楠两口子都是有情有义的人,你和孩子尽管安心地住下来。”
“谢谢大嫂,你这样一说,我心里亮堂多了。”
“这就对了。我也是在你这个年纪上做了寡妇,后来,你大哥来到我身边,这日子又过得有滋有味的。你比我年轻漂亮,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哪,等过了这一阵子,也就是你男人过了周年,我帮你再找一个男人。”
伍艳丽低着头不言语,只忙着手里的活儿。沙柳的这番话触到了她的痛处,让她的心莫名地痛楚起来。
沙柳懂得伍艳丽的心思,满不在意地说:“孩子有病,谁也不愿意这样,可你能只守着这个孩子过一辈子?说句大实话,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身边连个端水递药的人都没有。我告诉你,这世上有薄情寡义的男人,同样也会有重情重义的男人。你等着瞧好吧,我一定要把你嫁出去。”
沙柳的热心肠让人无法拒绝。伍艳丽笑道:“大嫂,如果你能成功地把我嫁出去,我一定好好谢你。”
大家吃过早饭后,柳晓楠也来到养殖场。两年前投放的海参苗,能不能产生预期的效益,只看这几天的捕捞量了,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这是一次实践,如果成功了,以后就按照这种模式养殖。
安排好各自的分工,大家都去了海边。柳晓楠这才有功夫问伍艳丽:“昨晚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伍艳丽说:“习惯,我和儿子都睡了一晚上的好觉。人有时候很奇怪,能够踏踏实实地睡觉,都觉得是一种幸福。真的要谢谢你。”
柳晓楠笑了笑:“照顾不好你,王师傅和关小云都不会饶了我。”拿出一张存折说:“我给你办了一张活期储蓄存折,每个月我会按时把你的工资打进去。这里面有两千块钱,算是这个月的工资。如果你想买什么,或是想家了,跟我说一声,我送你们娘俩回去。”
伍艳丽接过存折说:“这也太多了。我不需要你特殊照顾,该给多少给多少,免得大家说你闲话。”
柳晓楠说:“我没有特殊照顾你,你的工资跟沙大嫂和我那两个舅嫂都一样。暂时没什么事情,你抱着孩子到海边去看出海参,很热闹的。”
伍艳丽抱着儿子,跟着柳晓楠来到山崖下的海边。男人们都下海去了,或摇船或潜海,捕捞上来的海参装在网兜里,由沙万里摇着那艘小舢板船运到岸边。
女人们装箱,柳晓楠和收购人员共同过称,所有的人都是忙忙碌碌欢天喜地的。
奔放的收获场面感染着伍艳丽,这里只有她和儿子是闲人。她有些后悔,应该把儿子放到轮椅上,那样还可以帮着干些什么。
第二天依旧出海参。伍艳丽穿上工作服和水靴,把儿子放到轮椅上,想去海边跟其他的女人一样劳动。柳晓楠却不许,理由很简单,那不是她的工作。
捕捞结束后,柳晓楠坐在电脑前做着统计。投入与产出是几倍数的增长,他的脸上露出自信满意的笑容。
伍艳丽敲门进来,给柳晓楠倒了一杯茶。柳晓楠让她坐到对面,问她:“现在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工作了?”
“知道了。”伍艳丽忍着笑说:“你不就是想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大老板的样子吗?我满足你的虚荣心。”
柳晓楠也笑着:“我在别人面前不能装,只能在你面前装装样子,谁让你曾经是我的师傅。先不说这种玩笑话,你告诉我实情,闻天的病真的没地方治疗吗?我能付得起任何的医药费,这个真不是装。”
伍艳丽摇着头:“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没有任何的希望。哪怕有一线的希望,我都会接受你的帮助,救救我儿子,可是......不花那个冤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