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韶外城中的一座小院内,聚了三十多个青衣男子,一众人散落在主屋周围,都是倾着身子,竖直了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拂右守在门边,斜着身子几乎贴在了门板上,他半眯着眼睛仔细听着门内传来的低语声,脸上隐隐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
“子仪,我真的不曾迎娶十九,为何你不信我?”
一丈多宽的厅堂内,叶子仪坐在榻上沉着小脸儿,气息不稳地呼扇着鼻孔,一副气极了的模样。
“那一日我听得清清楚楚,满大梁都知道你与十九成亲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你为何不认?”
“荒唐!娶十九的是王兄,与我何干?若你不信,大可到大齐去问,我齐王成几时有过王后?”
“你还唬我,公子汤早就娶了大齐司马之女,梁国太后如何会将女儿许配给他做夫人?阿成,你让我信你,我如何信你!”
叶子仪越说越气,她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坐在她旁边的公子成赶忙拉住了她的手臂,窜了起来,将她拥入怀中。
“子仪,我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被他圈着,感受着背后他的温暖透衣而来,叶子仪禁不住泪目,她低下头去,哽咽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子仪,我说的都是实情,那一日游湛他们说……你在江中……我一急便呕了血,一昏迷便是七日,直到先王下旨封我为太子才勉强起榻,太后怕我命不长久,并不曾允婚事,汤的夫人小产而死,齐后为汤王兄求亲,十九是嫁了汤王兄,并非是我。”
公子成极小心地跟叶子仪解释着,他的脸紧紧地贴着她的发顶,语气也格外的温柔小意,那清靡的嗓音,直是能化了人心。
叶子仪挣扎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若有半句虚言,子仪,你尽可弃我而去!”公子成说得没有一丝犹豫,他紧紧地圈着她,那狂跳的心脏在她后背鼓动着,直是让叶子仪心头一软。
犹豫了一会儿,叶子仪侧转头低声问道。“那……你为何到如今才来寻我?还带着永忆东跑西颠的,他那么小,若是伤了碰了,如何是好?”
“永忆又不是头一回出门,哪里有那样娇惯?”公子成双手扶在她肩头,轻轻扳过她的身子道。“子仪,永忆一直念着你,回来吧。”
“永忆念我,你便不念了?想是那宫里娇女如云,早将我忘了。”叶子仪嘟哝着,低着头不看他,却是有些耳根发红,口气软了下来。
“我宫中无后,也无夫人美人,子仪,我记着你说过的话,从未纳过美人入宫。”公子成伸手轻轻抬起叶子仪的下巴,看着她明亮的黑色眼眸道。“子仪,我迎你回齐吧,做我的后,我的妻。”
叶子仪看着他眼中闪动的星光,那因为期待而小心翼翼的眼神,眼中不由浮上一层泪光。
“阿成,你不该来的。”叶子仪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看着他眉宇间凝结的帝王威仪,轻轻地闭上了眼。“我……”
不待叶子仪说话,公子成低头便擒住了她微白的樱唇,狠狠地掠去她口中所有空气,他如同要将她吞噬一般,许久才不舍地放开她已红肿不堪的唇瓣。
慢慢放开软倒的叶子仪,公子成轻细的吻落在她唇角,额边,如同蜻蜓点水,却又每一下都细致温柔。
叶子仪低喘着闭着双眼,泪水直是流了满腮,这样的情景,她曾在梦中无数次描画过。
鼻端是他熟悉的体息,他的吻这样真实,这样细碎,仿佛他是在描画一件艺术品,小心地,温柔地,不放过每一寸,每一毫。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他,她是盼着的,想着的,一直一直念着的,如今在眼前,却又让她怕了。
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公子成贴近叶子仪耳边,低低地,带着几分沙哑地道。“子仪,此时此景,真似在梦中。”
似在梦中吗?是啊,这只是个极美的梦,很快他们便要各自清醒,承受更多的苦痛,这是何必,又是何苦?
“阿成。”叶子仪把公子成推开些许,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不能跟你回去,忘了我,好不好?”
忘了她吧,把她彻底忘记,这样他才不会再一次心痛,才不会再为了她牵挂,她爱他,爱得可以忘记一切,所以,她舍不得他受苦,再一次的分离之苦。
“子仪,为什么?如今我们之间再无阻隔,你为什么不能随我回国?与我一同白头?我可以护你了,这一回是真的,子仪,你信我,信我这一回,好不好?”
公子成有些慌了,他犹疑不定地看着叶子仪含着泪光的黑眸,看到那眼中的绝望怜悯,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不,不是这个,阿成,你不明白,也无须明白,听我的,回去吧,好不好?若不然,你等我一年,一年之后,我们再论婚嫁。”
叶子仪说罢,微笑着低下头去,喃喃地道。“那时,许是我们就能有一个圆满了。”
“一年?你是为着阿福?”公子成想了想,摇头道。“你不必为阿福留在南韶,咱们带他回齐,我封他为太子,如何?”
“不,帝王之路,诸多艰辛,高处不胜寒,阿福不会快活的,更何况,我已许了他姓叶,将来,他是要做这南韶之主的,何必入齐为王?”
叶子仪后退了一步,慢慢踱到屋内的飞鹤灯柱旁,拿起灯柱旁挂着的剪刀,修了修灯芯,屋子里火光一暗,紧接着便回复了明亮,叶子仪转过身,看着公子成缓缓开口。
“阿成,不要再执着了,回去吧。”
“子仪,你怎么了?”公子成上前一步,还不待他说话,就听外头一阵喝叫声响起。
“里头的人听着!速速放郡主出来!若敢伤郡主一分一毫,定将尔等碎尸万段!”
“里头的人听着……”
窗外的呼喝声越来越响,听得公子成不由皱眉,他看了眼叶子仪,低声道。“你且等等,我去看看。”
说罢,公子成也不再询问叶子仪,一拨衣摆,大步向着门口走去。
叶子仪稍稍思索,挪动步子,也随着公子成出了屋门。
外头那三十多个青衣人正望着墙外,见到公子成出来,众人纷纷抱拳施礼。
公子成望了眼那声音的出处,问拂右道。“是什么人在外喧哗?”
“回王上,是……大大子带人在外讨要母亲。”
“什么大大子?”公子成瞥了眼正挠后脑勺的拂右,沉声道。“可是阿福?”
“正是,这不是永忆是大子么,阿福小郎不就是大大子了?”拂右这解释,引得公子成一个瞪视,看到他不高兴了,拂右赶忙闭了嘴。
“阿福是南韶的少主人,不是什么大大子,哥哥这话,说得错了。”叶子仪迈出屋门,站在公子成身侧道。“他带了多少人马?你们可抵得住么?”
“这……他带了上千兵丁,真要硬闯,也是无法。”
虽然院子里这三十多人都是经过战场,杀人无数的强悍勇士,可是对方是公子成真正的大子,纵然这些人再悍勇,也不敢放开手脚,到时怕只有挨打的份。
这些人,是输是赢都是有错,得罪齐王自是讨不到好处,得罪叶子仪和这新冒出来的大子,一样没有半分好处。
拂右看看叶子仪,又看看沉着脸的公子成,退到了一旁,不再说话。
“让他进来!”公子成言语间带了一丝怒意,说话的声音都沉了几分。
拂右应声退去,打开了院门,外头呼啦一下涌进了十几号人来,为首的,正是还不及跟着的兵丁一半高的阿福。
进了院子,阿福便在院中梭巡了一通,看到叶子仪平安无事,他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
跟在阿福身后的,还有游湛和皇甫悦,一身狼狈的皇甫悦同样把叶子仪好一通打量,见她没事,他脸上露出了个带着稚气的笑容,转而看到公子成,皇甫悦把脸一沉,恨恨地瞪向了他。
阿福也不例外,转眸黑着脸盯着公子成,一副倨傲模样。
公子成并不理会他那副傲骄模样,淡淡开口。“阿福,爷娘在此,因何不拜?”
“哪个认你做阿爷了?你劫了我母亲,将她掳至此处,是何道理?”阿福没有一丝惧色,直直地把公子成顶了回去。
“她是你母亲,我是你阿爷,见面有何不妥?”公子成反问了回去,噎得阿福直瞪眼。
“我不管,反正我不曾认你,你便不是我父!大胆贼人!还不快快放了我母亲!”
阿福这话一出,公子成脸色更黑了,他刚要出言教训阿福,却不想一旁的叶子仪发话了。
“阿福,莫要与你阿爷争了,还不过来拜见?”
听了叶子仪的话,阿福极不情愿地上前一步,很是随意地伏地拜道。“孩儿见过阿爷。”
“嗯,起来回话。”公子成仔细地看了眼从地上弹起的阿福,淡淡地道。“速速让府兵退去,莫要招摇。”
“此事不必齐王挂怀,接了我母亲,兵丁即刻便走。”
阿福算是半点不给父亲颜面,那沉肃的小脸儿,不比公子成差半分。
“你退是不退?”公子成语气差到了极点,那一身的帝王之气发散开来,直震得在场的青衣人纷纷跪地。
“阿福此来,是为救母,自不能退!”阿福紧紧地盯着公子成,没有半分惧色,那模样,竟是要与他拼争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