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趁冯三没反应过来的功夫,白乞儿骤然出手,双手飞快的抓住肩膀上的灰色的布条就开始拆解。
“不,不用了。”冯三慌忙出口阻止,但白乞儿已经解开一半了,他赶忙伸手拦住白乞儿不规矩的黑手,脏兮兮的脸顿时皱成一团,神色十分痛苦,大声哀叫道:“对不起,我错了,哥。别啊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冯三死命挥舞着双手阻挡白乞儿,心中欲哭无泪,自己那些话只是习惯性的脱口而出,完全没有恶意,也很委屈,自己那些坑钱的话可一句都没说啊,怎么就被这天煞的混蛋报复了,这哪里是拆布条啊,这混蛋手上阴得很,明里暗里轻一下重一下的暗算自己。
经过一番激烈的撕扯之后,白乞儿从冯三的双臂上扯下了几根布条,放在手上看了几眼,露出了然的神色,笑嘻嘻的将其攥进手里。
“你个小偷!你耍诈!”
冯三立马就不甘心的叫了起来,明明自己双臂上的布条被护的好好的,白乞儿抢了半天,怎么也夺不下来,可就在一瞬间突然就消失了,转瞬就出现在对方手里,又见着白乞儿十指闪过白玉般的光泽,而在偷走自己的布条后,瞬间恢复成平常模样的奇妙,又不由十分羡慕的咽了咽口水。
“你还是骗子呢。”白乞儿撇了撇嘴。
“我是骗子?是,我是骗子,但我没骗你东西吧。”冯三闻言勃然大怒,指着白乞儿手中的布条,怒斥道:“现在是你偷了我的东西!”
“你说这个?”白乞儿举起攥在手心里的布条,意味深长地看了冯三一眼,哈哈笑道:“你觉得这丢地上都没人捡的布条,有人偷吗?能叫偷吗?”
“那不就是你偷走的吗!”冯三露出荒唐的神情,实在被他如此无耻的话震惊到了:没人要?没人要你还偷?!随之愤怒道:“既然我这又脏又破的布条丢地上都没人要,你还偷抢去干什么!”
冯三瞪着满是怒火的双眼,咬牙切齿道:“你既然有如此厉害的盗术,不去偷盗那些金银奇珍,偷我几条丢地上都没人要的布条算怎么回事!”
“嘿嘿,这个事情,咱们待会儿再说。”白乞儿眼中滑过一丝不明意味的诡秘,抢在他问话前说道:“你怎么就没骗我了?你说,是不是你告诉我什么临江气候清爽适宜,四季常春。临江城繁盛富裕,繁花似锦。一句接一句,都把临江府夸上天了。”
“最后还说什么,嗯。对了,什么‘不说别的,就算没有这些那些的,再怎么临江也比这热的能把人晒干的隆烟可好上百倍’。要不是你的这般哄骗,我和傻伯怎么会被你骗的这里来?”
“对了,还有傻伯。”白乞儿指着身旁又疯又傻的老乞丐,冲冯三质问道:“你说说你,心多狠,你看看傻伯,都这么疯,这么傻了,你怎么忍心骗他来这里受罪?”
“嘿嘿嘿。”听到有人喊自己,低头痴笑的傻伯挺起头,冲着喊自己‘名字’的白乞儿开心的笑了起来,虽然笑的依旧傻的可怜,但是能看出是发自真心的欢喜。
见傻伯这么不给面子,白乞儿抽抽嘴,准备将其一语带过,“你看看,看到没有,傻伯笑的多难受。你忍心吗?”
“你哪里看出他笑的难受了?!”冯三傻眼。
“少说其他,我们再回来说说别哄骗我的事情。”白乞儿板着脸,硬当做某些情况完全没有发生过,继续说道:“你都把临江夸得有万分好了,结果呢,什么四季如春,没碰着,什么富裕繁盛,没到地方,暂且不说,可是越往临近走越热,我可是见识到了,这里可比隆烟城还热啊!!!”
“隆烟那鬼地方我都已经被热的受不了了!现在这里他娘的比隆烟那鬼地方还热,他……”说到最后,白乞儿情绪似乎变得有些激动,低声含糊的骂了一串的脏话,似乎是真被热的难受了,又是低头垂脑的拼命甩了一地的汗,“啊啊”干吼了几声,才算泄气。
“这,这个,也许是还没到地方。”见他这样,冯三尴尬的干笑了几声,“也许,也许到了临近就不一样了嘛。”
“放屁!”白乞儿恼怒道:“不是一直都是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八百里锦绣媲江南’,什么‘西陲福地八百里,西琨三万风光尽其中’,现在离临近城都不到百里。”
大概在半个多月前,冯三突然拖着他那伪装的瘸腿跑来找白乞儿,兴奋地告诉白乞儿那号称西陲福地的“临江府”开禁了,所以来邀白乞儿与他结伴同去。
临近府是什么地方?白乞儿孤陋寡闻,他不知道,但但凡有些见识的,就。就拿冯三说吧,冯三先会吃惊你的见闻之窄,然后絮絮叨叨的给你说上半天,告诉你临近府景致有多美,城郭有多繁华多富饶,气候又有多么多么的宜人。总之,临江府在周围一水的穷山恶地的映衬下,简直就是天眷天成的福地。
临江府又有什么禁呢?那是当年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菁氏联合几位朝中大员下的禁令,驱逐临江府境内所有乞丐,亦禁止流民乞者进入临江府境内,违者重罚,知情不报,知情包庇者严惩。
那正是太后菁氏权柄最隆之时,加之先皇性子柔弱,菁氏行事更为肆无忌惮,干过蛮横霸道之事多之又多,这禁令只是其中十分不起眼的一小件,完全不值得那些位高权重的朝中大人乃至天家皇族记挂,所以直到菁氏被今上权势尽夺,之后彻底失势,这条禁令也一直没被解除,存留到了现在。
而今之所以会解除,是因为当年那失势的菁氏如今已然是百岁之龄,当今圣上为了展现自己的孝道,打算将太皇太后的百岁的寿诞之喜大办特办,要与普天同庆,亦是为了宣扬自己的孝义,表率天下。
而现任临江府尊姚衡便投其所好,将菁氏早年所定下的这条早就被朝廷遗忘的禁令上报到了朝廷,皇帝一看之下,大为意动,不仅开准了解除禁令,还与近臣郭何隆采纳了姚衡的建议,招临江府附近数府数县的乞丐至临近府,来一场万家宴,美曰其名是为太皇太后行善举积功德,却说不清是不是两人对菁氏当年屈辱他们的又一次报复,意在其百岁之喜来临之际,隐晦却又高调的向天下宣扬一把菁氏当年的恶名,让其恶心又挑不出毛病来。
当白乞儿和冯三两人在争的面红耳赤之时,张柺子,那个先头带着一群乞丐嗤笑嘲笑白乞儿的大黄牙乞丐,就将编排白乞儿的各种流言,传扬的到处都是,且越传越离谱。
那些同是隆烟而来,知情知底的乞丐,却是漠然旁观,虽不会一同去胡乱编传,也不会去帮忙解释,更多不明真相的乞丐,以讹传讹,便将其传扬开了,听了别人的,编了自己的,揉在一块,不管离谱不离谱,自己先图个乐,找个不明真相的,再说上一遍,就这样,愈传愈广,到后来,便是连走在另一头,对他们这个乞丐队伍视若无睹的商旅队伍也开始传扬起来。
“小姐,真没想到那小乞丐居然是这种人。”
一辆颇为奢华的马车上,一个俏丽的小丫鬟掰着手掌,吃惊地听着窗口外的几个护卫的谈论,他们的谈资正是从另一边传来的谣传,听完几段后,小丫鬟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急急拉上盖有帘子的窗子,拉着自家小姐的手,讶然说道。
“嗯?都听说什么了?”上首的女子淡淡一笑,脸上虽蒙着面纱,却依旧遮挡不住那动人心魄的气质,只她那双星辰般闪亮的双眸就让凡人不忍亵渎。
“想不到那小乞丐是这种人。”小丫鬟先是再次感叹了一句,然后兴致勃勃的说了起来,“听说啊,那小乞丐一点都不可怜,才不是什么没人要的孤儿,是什么天煞孤星,出生就把家人全部克死了,老天哪,一家一千多口人,全给他克死了。”
“还说啊,这天煞孤星命格的人,天生就是坏人胚子,天生不干好事,净做坏事,说他啊,明面里装作乖巧可怜的样子,每日站在老街的老槐树下讨钱,实际上啊暗地里都在干坏事。”
“像近来张老爷、王老爷、黄老爷、徐老爷。赵大人、吴大人、陈大人。家中的金银宝物失窃就是他干的。”
“还有啊,听说他还弄来了一群跟他同样大的小乞丐,把他们的腿脚打断,或是打得遍体鳞伤,装可怜去讨钱,讨来的钱啊,全都被他给拿走了,每天就给那些小乞丐两个馒头一碗水,让他们饿的没力气逃跑,如果讨的钱少了,还要挨一顿痛打,太残忍了。”
“还说啊,那个被他带在身边痴痴傻傻的傻伯,其实原来是个正常人,老爷子千里迢迢来找孙子,没曾想,孙子找到了,却被那小乞丐弄的不成人样,遍体鳞伤的,手脚都断了,老爷子当场就气昏过去,醒来找小乞丐理论,没想到被他抓起来毒打,又气又怕之下,被气疯了,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我还听他们说。”小丫鬟接连又说了几个听来的谣传,大到杀人放火,小到上房揭瓦,末了还气愤的说道:“像那小乞丐那么坏的人,我居然还给了他几次糕点吃,小姐你还给过他二两银子,真是被他骗了!气死我了!”
“咯咯咯。”女子被小丫鬟昂着小脑袋的娇嗔模样给逗乐了,发出一串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小姐,有什么好笑的?”小丫鬟歪着小脑袋,疑惑自己哪里把自家小姐给逗乐了。
“哎。你个傻丫头啊,这么明显的谣言都分辨不出吗?”女子笑道,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小丫鬟的小脑袋,其间,在某个字眼上,女子神色一黯,眉间划过一丝不明的愁绪,却只是一闪而过,接着她又恢复了往常淡然的模样。
“什么啊小姐,他们明明说的有板有眼的,不像是假的。”小丫鬟明显不信,握紧小拳头,不服气的说道。
“好啦,你说真的便是真。”女子敷衍道,口气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神秘一笑,又轻拍小丫鬟的小肩膀,鼓励道:“下次碰到了,那你就去教训教训这坏蛋小子。”
“是!小姐!”小丫鬟像是接到了神圣的指令一样,兴奋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