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了走廊对面自己的房门,按开镶嵌在墙面上的光源开关,将光线调整为晚间不至刺目的亮度。
随即,初的卧室就这样展现在夏西面前。
虽然只隔了一条走廊,这里却和莉法的房间简直好似完全存在于两个世界。他房间里的一切全是极简,宽敞卧室罕见装饰,仅由蓝白两色尽数填充。任何细节均干净整洁得不可思议。而其房中也有巨大落地窗,并非在卧室尽头,而是北向,位于入门的左侧方向。
在房间右侧靠墙处还安置有一排巨型书架,其上书本也摆放得井井有条。书架前的长条暗蓝色沙发上扣着一本未读完的书。
“我……真的可以……?”夏西仍然站在屋外,尚未踏入。
初未多回答,只简单做了请进的姿势。没想到这冰块脸也可以绅士温和。
夏西仍然有些犹豫,只觉再次给他添了麻烦。但她又确实对莉法的房间已经心有余悸,所以终究还是缓慢步入初的房间。
随即,却见初转身就走。
“哎?!”她一惊讶,连忙唤住他:“你去哪里?”
“你今天在这里休息,我去大厅。”他说,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别别别!!!”夏西慌忙喊着,不顾一切制止他,同时指着他房间右侧角落书架旁边的沙发:“我借个沙发就好!你别……”她看他还在向外走去,彻底慌乱起来:“……别留我一个人!”
“……。”初回头,没想到竟从她口中听到这种话。他端详着夏西的眼神微微变化了,某种危险再次一闪而过,半带着玩笑轻声反问:“你确定,要我留下?”
但夏西完全没察觉哪里不对,并没有发现自己恐怕是刚逃狼穴又入虎口。她只是目光里惊恐仍存,正望向房间左侧的几乎完全由玻璃组建的墙壁:“确定!!”
初见夏西如此,已明她内心中惊骇仍未平息。他走去房间落地窗一侧,按下了某处按键,便有片片扇叶从天花板的缝隙间流转而下,由而使窗面转化为墙壁。
他回头再看夏西,只见那副青涩面孔仍然十分紧张,无法放松警惕,不由妥协:“我不走。你去把睡衣取来。”
“好好好!!”她瞬间如获拯救:“你别走!!”
她飞快跑回屋去,从衣柜中取出那条蓝白睡裙,再拿来洗漱用具,动作迅疾得好像如若不然初就会消失一般。随后,她快速离开那还残留着一地破碎玻璃渣的辉煌房间,关灯关门。
再一次,夏西并没有看到房间角落的崭新的购物袋。
******
“这样是加热。”
初指着浴室中浴缸尽头墙壁上的触控按键,那里标识的第四空间的文字夏西自然不会认得,他继续和她解释:“这是降温,这是出水和停水。”
“好……”夏西紧张地回答。毕竟昨天是第一次穿越来到第四空间,夜里担惊受怕还来不及,完全没有琢磨莉法卧室中浴室的使用方式。现在,她和初两人正一同处于初房间中的宽敞浴室之中,面对着硕大的浴缸,初正在为她讲解使用这浴缸的方法……
讲道理,虽然这豪华城堡现在是有十三人一同合住,但她也毕竟相当于正在一个只认识了两天的陌生男人家里……并将在这里洗浴、过夜。
所以怎么……忽然就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了……??
“记住了?”初转头看夏西,不知道这姑娘在发什么呆。
“……记住了。”她忽然不敢回看他。
“浴巾在这里,”初向一侧的透明收纳柜一指,随即向外走去:“有任何问题再叫我。”
“唔对!外套还给你,”夏西说着跟来两步,脱下她一直穿着的初的制服外套,递给他:“今天……真的多亏了你!!”
初接过外套:“其实你不必再有余悸,毕竟罗勒只要……”
他一语未完忽然面色一怔——浴室侧面墙壁镶嵌有一面巨大镜子,此时正正映出夏西背影。她穿着莉法那条极其展现身体曲线的白裙,锁骨轮廓完美,腰肢柔软纤细。
而镜中映出的背影衣衫间仍有着略微撕裂的诱惑,露出白皙光滑的后背。少女神情又纯真无比,清澈眼瞳对自身美感一无所知,赤足站在他面前。
他端详了片刻,心中怪她不够谨慎,也遗憾她今天遭遇太多,否则真是应该教育一番。
“翻译器不可沾水。” 初最后只是说,没什么感情,快步转身离开。
最后一字的声音几乎还未结束,他便从外面将浴室的门完全闭合。
所以,初那瞬间快速将对话终结的态度则吓了夏西一跳——本道这人终于温柔并好相处了起来,没想到还是一贯寡情。她愣愣盯着那闭合的浴室的门,有些不服气地一噘嘴,嘟哝着:“干嘛忽然冷淡……天天吹自己是高科技,结果不还是不防水么……”
她自言自语着,因为被忽然冷漠对待而有些愤愤不平。逐渐脱去衣装,调整水温,踏入浴缸之中。
唔……热水澡好舒服……
但是……
………
……………
……………………
但是……这种在陌生男人家洗澡的感觉真的很古怪好吗!!!
她越想越感觉浑身都不对劲了……尤其想到初答应了自己不走,现在两人其实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
于是,夏西感觉自己此前的十七年来从未这样快速地完成了这项弄湿自己再把自己擦干的工作。并飞快地换好了那条蓝白睡裙。头发仍然有些滴水,她从储物柜中拿出一条大号白色毛巾,擦去滴水后,直接披在肩膀上,再用毛巾的边角擦好起雾的眼镜……
她开门而出,看到男人的高大身影正站在书架前,一副等待自己的姿态。初在刚才的时间里已经换了家居服。而她现在正穿着睡裙站在他面前,刚洗完澡……
这恐怕是二人第一次在卧室中独处。还是在初的卧室中。
感觉……一切已经古怪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知道自己脸完全地红了,慌忙拿毛巾假借擦干头发……其实是完全挡在了脸上。同时看到初旁边的长形沙发上已经被他布置好了被褥。
虽然,毛巾挡住了前方视野,但还是能从下方看到初正向她一步步走来。
忽然心跳不受控制。
她垂头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初走到她面前,并经过了她。他绕开她打开浴室的门,进去,将门关上。
………………………………。
…………唔。这样。
夏西顿在原地,不由大力拍了下额头…………这真是……
……都没有看我一眼么…………
******
一段时间过后,初洗浴完毕,重新推开浴室门,出来时白色毛巾挂在脖颈,一头短发尚未全干。他以为夏西已经准备休息,却看到床上无人。他向书架走去,才发现那姑娘又一次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
大概是怕没有干透的长发沾湿被褥,又或者内心不安尚未消散,总之,她缩成一团,侧坐着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
“就这样?”他看着已经完全陷入睡眠的夏西,淡薄的面色有些难以置信:“还以为会怕得无法入睡。结果已睡着了?”
初走到夏西旁边去,俯身来看,确认她是真的已经入睡。他并不想惊醒她,随即返回浴室,取来了速干纸巾,在没有触碰到对方肌肤的前提下,缓慢擦干了夏西尚未全干的长发。他并不在意会花费多少时间,手法间很是耐心。那是称之为纸巾而不会留下纸屑且可反复利用的东西,其效果显著,只是手法有些费事。因此初常嫌麻烦,自己不常使用。
终于,夏西一头长发已被完全擦干,但仍然睡得香甜。初将纸巾放置一旁,随即抬手将夏西横抱而起。他的动作甚缓甚轻,生怕将她吵醒。他抱着她来到自己床边,俯身让她缓缓躺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他把她的眼镜取下,放在床头。
初坐在床边,看着夏西的睡颜——虽是睡去,但少女神态暂时还没能和缓,仍然残留着白日的痛楚。不时,她的眉头也会紧蹙一下,似乎尚未被恐惧放过。他垂头看着这个姑娘,她在清醒时曾想尽一切办法展露微笑显示坚强。但其实身处异国他乡,又几次颠覆死生,怎可能不会有所惧怕。
他就这样坐在床边,端详她白皙清秀的五官,看了莫名长久的一段时间。直到,终于,她再没有皱眉,睡颜逐渐变得香甜,似乎终于被美梦捕捉,嘴角忽然有点上扬。
“……傻。”他无奈,轻声说了一句。这女人明明方才还怕得要命,竟然好像一转眼又忽然忘了。就如同初见第一日,他分明是杀死她的凶手,可她几乎在当晚就已经原谅了他。
“初……”陷入睡梦的少女微微呢喃着,没有睁眼。
“恩?” 他轻声回,虽然已有对方是梦话的预感,但还是下意识的回复了。自己却没发觉,不经意间语气柔和了太多。
“饿……”
“……。”
然而与王见面前分明已带你吃过饭了!他想说,但忍住了,毕竟对方大概只是在做梦,不是真的生理需求。
恩……大概吧……
初无奈,有些鄙视地看着夏西傻气的嘴角。随即,他拿出通讯器给管家凯发了简讯,嘱咐凯明早多准备几样夏西爱吃的早餐。种类其实简单,初都记得,只是不满意这吃货竟然还挑食。
一秒内他收到了凯的短信回复:“收到。没问题。”
再坐了一段时间,确认了她面容间确实再也没有浮现不安情绪之后,初抬手,按向床头边的一处开关,将室内灯光完全关闭。他在这一片黑暗里站起身来,走回书架前的暗蓝长形沙发,在那里躺下,入睡。
******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很舒心。让人想一直……留在这里。
除了一个关于食物(……)的梦以外,她后来梦到了初的那件黑色制服外套,右肩上仍然佩有象征了最高级别灵者身份的金属肩章。
他为她穿上,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然而那副神色仍旧永远不可能有温柔流露,严峻得像是隔开所有平行世界的高墙。他问她,声音也让她感觉距离好远:“夏西,我是杀死过你一次的人。一天过去,你就原谅我了?”
她发现自己的手在他手里,他们其实在中央国议厅一层的宴会上跟着缓慢悠扬的乐声跳舞。是胜利日。他没有戴手套,右手直接握着她的手。左臂伸过来,环在她腰间。二人之间几乎没有隔开距离,她甚至能感到他的炽热的呼吸。
以及自己无法平复的心跳。
“不是我不原谅你,是你……无法原谅你自己罢?”她反问,只觉他们陷入了巡回往复的死路。
初没有说话,只是垂头看着她。那距离过近的面容不知为何有些悲伤。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我才应该是那个最悲伤的人。没有办法回家。人生就此断章。生命任凭他人践踏。
“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她继续说,几乎有些生气,正要矫正初不要再有这种执念,却忽然被他一把拥入怀中……
然后,他捧起她的脸,从未如此温柔地凑近过来……
******
夏西一个猛子从床上坐起……呆毛炸立……
……梦?
……是个梦……梦啊!!!!
我……怎么醒了?!然后呢?然后是要发生什么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他床上有让人很舒心的味道。很好闻。和梦中一模一样。
等等……
我怎么……在床上……
她有些发愣,竟然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四处摸索,找到眼镜随即戴好,才发现自己确实是躺在初房间中的床上……自己是怎么到床上去的?
此刻时间正是清晨,黎明时的暗淡光线从遮挡落地窗的扇叶缝隙间穿透而入,穿插着流淌在昏沉的卧室中。
她抬起右手,举在自己面前。分明感觉手指,腰间都还残留有初的触感。突然感到心中有种缺失。
那个梦真实得不像样子……真实,又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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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愣坐了半响后,她的意识才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夏西探头向书架方向望去,只是那里的人影被沙发后背挡住了。她缓慢舒展身体,轻声下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走到沙发那边去看……
果然,初闭目躺在那里,盖了单薄的被子,仍在陷入睡眠。
她悄悄凑过去,弯下腰来,裙摆末端都垂落于地,在仍然有些昏沉的黎明光线下端详着初的面容。依旧,有些迷失在梦中的彼此对视之间。
此刻的光线正缓慢流移在初的面容。夏西在那光束下细细端详着他,只觉这个人是真的好看得致命,五官轮廓意味深长。除去对谁都无法表现温柔之外,他已经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她就这样俯身端详着初的睡颜,听着他的呼吸声音,在这无声的温暖的黎明时分。她几乎能从他那刚毅严峻的面庞看到远夕时他曾经历的一切。那场战争,爆炸,中央广场的雕像,灵者学院,以及……异乡人。似乎如果内心不能似城墙般坚毅,在这个世界里就根本无法保护自己。
随即,毫无征兆地,初睁开眼来。
“呀!!!!”夏西瞬间被他这无法预料的忽而睁眼吓到了,后退一步的同时踩到了自己垂在地面的裙摆。随即……她向后倒去……(= =)
讲道理,初在方睡醒睁眼时就看到夏西的脸近在自己眼前,分明也是非常意外,但看到她天赋异禀般在那一瞬间自己绊倒自己(……)而向后倒去时,还是下意识间瞬息坐起身来,快速伸手,将她向正面拉扯回来。
那个力道稍微重了一些。
也许是刚睡醒而没控制好?
总之,夏西在初这前方同时用力的情况下彻底失去平衡,双足完全裹在了裙摆里。她转而向前倒去……终于,以一种惨绝人寰的姿态撞入了初怀里。
“@#%&*@!,@#!\\#*???”
她听到初在她耳边说,一种刚睡醒时不好拿捏力道的声音。因为没戴翻译器,而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从他怀里挣扎而出,提着裙子(太长真的让人很困扰啊!!!)跑向浴室,去拿昨天遗落在那里的翻译器。然后她再提着裙子跑回沙发前,看到初也正已经戴好了翻译器。他坐在沙发上,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正舒展着上身。
夏西有些尴尬地哈哈哈地对他笑了笑,看着初仍然一脸费解地望着自己。他问她,重复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其脸上那种莫名其妙恐怕毕生罕见:“你在,做什么?”
“我在……在…………看你……有没有…………装睡……?”那一瞬间她忽然感觉自己无比机智……
“……?”初睡眼惺忪地挠了挠后脑,不明所以:“我?装睡?做什么?”
啊……天……刚睡醒的样子实在可爱!!和平常严峻脸完全不一样啊!!!
她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你是不是接连睡了两天,睡傻了?”他最后揉了揉眼,逐渐清醒过来。
“……两天?!”夏西不由震惊:“我睡了两天……?现在不是第二天……早上么?”
“……现在是第二天晚上,”初已经不想理她,站起身来整理沙发,他的声音由翻译器传达到夏西耳中的时间是:“将近晚上七点了。”
“啥?!”夏西一时难以置信,最后唯一的反应当然是:“我竟然有两天没复习了?!”随即她看到初回头冷淡撇了自己一眼:“咳……所以,你睡了两天的沙发?!不对啊……那你怎么现在在睡觉呢!”
“这两天一直在修补空间缝隙,刚刚终于得空休息,”初整理着自己刚睡醒而略微不整的黑色短发,面无表情:“为什么总有个奇怪声音在吵我不得安宁?”
“……你…”她被他噎得简直炸毛,可是再往窗外望去时,发现确实天色愈发暗淡下去,没有更加明亮。初走到墙壁上的触控开关前打开了顶灯,瞬间房间光线鲜明起来。
她因为乍然的光亮感到略有刺眼,随即也确实看到初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此前的家居便服,而是工作刚刚结束后而未能来及更换的黑质衬衫,束出上身明朗的完美线条。他一直辛苦,却因为自己而不得不睡在沙发上。想到这里她又气不起来。那件黑色制服外套挂在一旁衣架那边,右肩的金属肩章再次提醒她方才做过的无比真实的梦。梦里他也是穿着这样的黑色衬衫,舞蹈的姿势缓慢,就像在拥抱一样。
“夏西。”初忽然唤她,她心跳都因此漏了一拍。
他说着,向那黑色制服外套走去:“过来,我有东西给你。”